第002章 他重生了
年輕時候,鋼荕班裏一個熟人,要給他介紹一個女友,各方面都不錯,長得好看,性格溫柔,有知識,有工作,家務活樣樣精,住在鄉下。
熟人說:“你要是能想辦法把她調進城,絕對就會答應嫁給你。”
當時還不知道她就是章思怡,孫總的侄女,人也沒有見過,情況一概不清楚,只一樣很明白,自己條件差,沒那個能力,根本辦不了那樣的事,所以他連想都沒想,擺手拒絕,搖頭走開了。
十多年後有一天,在街上碰到了那介紹人,當著路人數落了他一頓,說給你介紹是第一個,這個頭開得不好,導致後來一敗塗地。
介紹人說:“那次被你拒絕後不久,又幫她介紹了另一位,小伙聽了就特別滿意,馬上表態說調進城裏工作的事情一點也不難,叫老媽出個面,一句話就搞定。”
介紹人滿以為這回一定成功,心想事成,等着喝喜酒了。沒想到章思怡卻說:“我從來沒有對誰說過想要調進城去,我就永遠住在鄉下,誰想調進城工作,那你就去找誰吧,對不起,我要上課去了。”
介紹人遺憾地直搖頭:“調她進城,都是為了她的前程着想,我完全是一片好心,卻被當成了驢肝肺。”
也就是說,章思怡根本就沒有提過所謂調動的要求,而是介紹人憑空一句話就自作主張,把事情本質弄得面目全非。
時光推移,二十年一晃就過,她後來生活過得怎麼樣,因為隔得遠,不得而知。
而他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裏認識了倪淑貞,他的勤奮打動了她,戀愛半年後領證,辦了個簡潔的儀式,婚後一年生了孩子,小家庭雖不富裕但也充滿了溫馨。
因為一直都在下雨,所以車開得不快,雨水敲打車棚的聲音壓過了發動機聲響,邢毅比較紛亂的心情也被壓下了。
送她們到家,邢毅掉頭就要走。章母挽留他吃晚飯。邢毅說一點不餓,看看天邊黑雲密佈,天黑了雨可能會更大,他已經決定要繞道去看父母,抓緊時間趕路,就不能再耽擱。
按照計劃,繞道行駛了差不多十公里,萬萬沒想到,就在這時,壞運氣落到了他頭上。
他下車檢查,低洼路段已經被水淹沒了三四十米長,最深處恐怕已經超過五十公分了,雖說方向上他有把握,分分鐘內沖得過去,發動機不至於進水,但要是碰上石頭枯樹等雜物呢?那絕對會硌壞了車胎。他不敢冒這個險,把車停在斜坡上,先打個電話通知家裏,等水退一點再開回去。但是電話無法打通,這段地帶信號顯然不好。
眼看着雨勢不減,天色又將傍晚,聽着山谷中水流的轟鳴,擔憂有山洪暴發,就把車往後面高處倒開了幾米。還是不放心,冒着雨,在附近路邊挑選盡他力氣能抱起來的石頭,堆砌在小車前面和左右兩面,形成半腰高的石牆,再怎麼大的洪水也不會將車沖翻了,他稍微放下點心來,這時已經渾身濕透,精疲力盡。
石頭堵住車門,人進不去,果然是有點傻,難怪經常被人瞧不起。又得搬開幾塊石頭了,可手臂像軟麵條一樣,一點力氣都沒有,腿腳更是酸脹麻木,想要綳直都困難,渾身上下觸碰哪裏,都感覺像棉花。
洪水突然就下來了,毫不留情地把他掀翻,推着他在斜坡上滾動,泥沙糊住臉面,眼睛睜不開,邢毅拚命想,自己現在危險了,去不了馬鞍山,回家也難了,兒子和他媽在等着,桌上的飯菜冷了。
腦子裏最後一閃而過的念想,是莫同福給的這個機會唉……
“快看,他眼皮在跳動,腦子裏又活動了。”
“嗯,是有動靜呢,看上去倒像是在做夢。”
做夢?不是什麼都沒有了嗎?哪來的聲音?
似乎只是一瞬間,就有了新感覺,眼皮隨之慢慢睜開,他看到了兩張似曾相識的面孔。
一番辨認后,記起來了,是原來他工作過的化工廠原材料車間一班郭耀光班長,和來接他班的好朋友馮剛。
“我來接班,不見人,衣服褲子搭在井邊,原來你在下面修潛水泵呢。泵井裏的水漲得太快了,不見你露出腦袋來,我心想壞了,出事了,一時不知咋辦?緊關節要的時候,郭班長來了,毫不猶豫地就跳下去救你了。”
說話的是馮剛,口吐唾沫,揮舞手臂,衣袖擼得老高,露出饅頭似的肌腱。
“發生這樣的情況,是我對不起你,不是因為下雨,是我去了場壩街一趟,買新到的《今古傳奇》,你知道,這個雜誌不好買,發行量很少,去晚了買不到。我平時都是很準時的,我要是按時來接了班,那在泵井裏面操作的就應該是我而不是你了。”
馮剛因為喜歡摔跤,所以他的臂力超強,為人也大方,毫不吝嗇傳授給大家一些動作技巧,就希望在車間組建一個團隊去參賽拿獎。
邢毅一邊聽他們講話,一邊伸手掐住大腿上的肌肉,使勁扭一下,好痛,又扯兩下耳朵,有撕裂感,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是重生了。
機房裏燈光明亮,窗玻璃上映照出一個腰桿筆直,目光炯亮,鬢髮烏黑,朝氣蓬勃的年輕人。
留在印象中的兩鬢斑白,麵皮打皺,眼珠發黃,背脊彎曲,半老不少的那副樣子不復存在!
為什麼會這樣?回到前世曾經工作過的地方,與多年不見的戰友重逢,這樣的安排有什麼意義?
為什麼不讓他回到家鄉?回到宏達公司混凝土預製場?那樣的話,場景就變了:公司初創,孫總身體健康,年富力強,意氣風發,信心滿滿,而譚副總……什麼呀,也才剛進公司,都是新職工,都是二十多歲,都什麼也不懂,大家都站在一條起跑線上么?而莫同福,就更談不上了,也就三四歲,在幼兒園裏追着阿姨求抱抱呢。
馮剛摸着自己的臉,繼續道:“你沒有把安全隱患往後推,而是要自己處理好了才交給下一班的人,對這個大公無私的舉動,我要感謝你,同時更要感謝郭班長,因為我是旱鴨子,不敢下水,我只能在井口邊伸手去接應,哦對了,郭班長,今天不是你的班口呀,你怎麼來啦?”
郭班長抓住了邢毅的手,輕輕搖動:“我之所以急匆匆跑來,就是想儘快告訴你一個消息,我不知道你自己心裏有沒有這個預感,但我希望你不要灰心喪氣。”
大拇指在手心裏有力地按壓,語音低沉對他說:“你的調動手續,在人事勞資科被卡下了。”
“調動手續?”
邢毅腦子裏迅速活動一下,想起來了,是的,前世上真的有過這麼一次調動。
他清楚記得,郭班長很同情他,支持他,不但在他申請上簽字,還帶他去找車間主任,把情況彙報清楚,獲得車間主任簽字同意。
郭班長和人事勞資科的科長很熟悉,很主動為他去跑。
之所以他要申請調回家鄉,主要還是因為母親。廠里一年一次探親假,十二天假期來迴路途四天,在家時間就很短,每次回去,母親儘管行動不方便,每頓飯都要給他做好吃的,將他渾身上下的衣服都換洗乾淨,反覆叮囑他在外面對人要客氣,做事情要認真,多聽老師傅的話,走的時候,不管他身上還剩多少錢,都要再塞給他十塊……
他當時的想法,要回報母親,最恰當的方式,就是早日回去,主動承擔家務,減輕母親身上的負擔。
不過那次調動並不容易,就在差不多要辦好的時候,掌管這事的人事勞資科科長調換了。
郭班長接下來敘述的經過,果然與前世無異,他一直跟進這事,隔兩三天就要去詢問進度。
今天去了,夏科長表現有點難為情:“你讓邢毅自己來吧,我有話要對他說。”
郭班長道:“怎麼回事,難道有問題嗎?我們是戰友加弟兄的關係,有什麼話講給我聽吧。”
“他來了我會如實說的。”夏科長輕輕搖頭。
郭班長神色凝重,盯住邢毅,不清楚他和夏科長之間發生了什麼問題。
邢毅舉頭看着窗外,很平靜地說:“不是什麼問題,是夏科長要調走了。”
郭班長臉色一變:“什麼?夏科長要調走?我去見他,他咋不說?”
馮剛也是十分驚訝:“他不是幹得好好的嗎?身體強壯,年紀也不大,怎麼突然要調走呢?為啥?”
邢毅說:“一個姓糜的要來接替他。”
“姓糜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人怎麼樣,很快都會知道的。”
“哎哎,這些,你都是怎麼知道的?”
“不是正在辦我的事嗎?去了幾次,就知道了。”
“那你為什麼不抓緊點,手續還是要被卡掉啦?”
邢毅沒回答,低頭看着汨汨冒水的泵井,陷入沉思,前世上他辦理調動的經過,在腦子裏清晰地重新過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