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慶林縣
天空陰沉沉,似乎要下雨。
在山坳里,有幾隻野兔在草地上蜷成一團休息。
“嗖嗖”幾聲,野兔應聲倒下,身軀被箭矢射穿插在泥土中。
陸恆放下弓箭,沮喪地拿起這幾隻兔子,朝着山下走去。
他在山中轉悠了半天,就發現了這幾隻野兔,其他的動物也不知道躲在哪裏去了。
沿着開闢的小路下山,越靠近村子陸恆心裏越不安,好像發生了什麼。
他到了村頭突然臉色一變,放下獵物急忙跑了過去。
村子道路兩旁的房子冒着熊熊烈火,時不時發出了爆炸聲。
陸恆急忙朝着家裏跑去,發現一路上到處都是殘手斷腳,血流成河,把泥土都染得鮮紅。
他推開家門,就看到養父坐在槐樹下,死不瞑目地看着他,嘴裏似乎再說……
快跑!
他驚嚇之下,猛地往後退去。
“恆哥,恆哥……”
陸恆聽到了呼喊,昏昏沉沉地醒來,頭疼欲裂。
他抬頭就看到周青一臉擔憂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又做噩夢了?等安定下來,我去找個道士給你作法驅邪。”
陸恆勉強笑道:“沒事,過段時間就好了。”
周青把他扶到樹蔭下,看他沒事,就靠着樹榦閉着眼睛休息。
陸恆抬頭就看到天空烈日高懸。
此時正值晌午,赤日炎炎。
他和逃荒的難民正在慶林縣城外休息,其他人都七倒八歪地躺在地上。
“白家粥棚熬粥了!”
隨着城門口一聲中氣十足的叫喊,躺在地上的難民都連跌帶爬,爭先恐後地跑了過去。
陸恆被周青扶着,隨着人潮湧進了外城,蒼白的臉上也有了一絲笑意。
到了粥棚前,一群衣着乾淨、身材魁梧的家丁在維持秩序。來領粥的難民手上拿着分發的大碗排成長隊。
陸恆也在其中,由於這幾天沒有歇息過,他在排隊的途中都闔着眼。
“恆哥,快看!”
聽到後面激動的聲音,陸恆睜開眼就看到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
她身材修長曼妙,纖細窈窕,身披一襲輕衣,月白的長裙下是一雙繡花錦鞋。棚頂的光影中,她稚嫩的臉龐上起了一層紅霞。
女子正在為難民盛粥,在烈日的照耀下,汗水打濕了她的衣襟。
這樣的美景讓他有着剎那的心動,但轉瞬就深埋在心底。
到了陸恆的時候,他局促地低着頭,一言不發把碗端着伸出去。
貌美女子看到陸恆破爛的衣裳下那瘦弱身軀,有些心疼地為他捻去頭上的枯草。
她往陸恆碗裏盛滿了粥,還放了幾個白面饅頭。
陸恆就聽見她輕聲說:“慢慢吃,不夠還有。”
他連忙道謝,走到一旁,蹲在牆角大口地吃了起來。他一邊吃一邊看着四周。
那些難民一個個面有菜色,身體虛弱地靠在牆上,麻木地喝着粥,眼中透出了對未來的迷茫。
“這賊老天!”周青坐了過來,咬着饅頭罵道。
“是啊,這賊老天。”
陸恆眯着眼看着刺眼的陽光,又想起了逃荒的這段日子。
乾國成康帝九年,南方大旱。
連續幾月太陽高掛在天空,滴雨未落。青州各處焦金流石,河落海乾,有的地方更是赤地千里不聞雞鳴。
幸好朝廷救援及時,物質一批批運了過來,加上各縣良善之家的幫助下,才沒有發生易子而食、十室九空的慘劇。
難民們吃完飯,就躺在白家搭建的長棚中休息,等待着縣裏的安排。
陸恆也疲倦不堪,閉上眼睛準備睡會兒。
這時就聽到外面有人喊道:“縣令來了!”
棚里的人都起身接連不斷的走出,陸恆在周青的攙扶下也跟了上去。
他們就看到了長街上,有一名中年男子在眾人的簇擁下緩步走來。
中年男子個子不高,身形微胖,頭上戴着素金頂戴,一身五蟒四爪袍。
他到了難民面前,雙手握住輕放在肚子上。
“你們不要怕,我是縣令紀志業,奉皇命來救治災民,你們安全了,”
紀志業轉身走到一旁,指着身後兩名氣宇軒昂的中年人。
“這位就是救助你們的白家家主白明哲,這位是劉家家主劉文棟,他們都是慶林縣有名的大善人。”
紀志業堆起笑容,和善地看着難民們。
“你們的一切事宜都會在他們的安排下進行,放心,有任何的不公都可以來縣衙找我。”
說完,兩位家主身後魁梧家奴魚貫而出,在長街上擺起了桌子,拿起筆開始登記。
而這時,紀志業後面的另一批人就在難民中徘徊,似乎尋找着什麼。
他們身穿統一的制式長袍,衣領上用銀線綉着“飛雲”二字。
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到了陸恆二人跟前,不由分說地抓住他們的手臂。
“二位小兄弟,鄙人飛雲武館館主許陽華,”
中年男子放開他們,拱手和藹地說道:“我看二位根骨不錯,是練武的料子,可願拜入我門下?”
“可、可我們沒錢。”
周青激動得面紅耳赤,但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裳,有些期期艾艾地回答道。
“沒關係,”
聲音由遠及近,一名年輕男子緩步走了過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師傅都說了,那二位一定天資不凡,一看又是良善之人,只要肯下功夫,未來必定不可限量,區區一點銀子又算什麼?”
“不錯,”許陽華捻了下長須,期待地看着周青。
“恆哥,你說呢?”
許陽華有些詫異地看了眼陸恆,沒有言語。
陸恆沒有猶豫,直接拉着周青跪下,“師傅在上,受弟子們一拜。”
陸恆長拜於地,伏地叩首,周青也有樣學樣,照着動作做了起來。
“快快請起,”
許陽華趕忙扶起周青,同時那名年輕男子也扶起了陸恆,並親切地說道:“我是飛雲武館的大師兄王明遠,有什麼困難都可以跟我說。”
“謝謝師兄。”
飛雲武館在難民中,加上陸恆二人共挑選出七人作為弟子。
其他難民排在長隊中,都羨慕嫉妒地看着他們。
“跟着我,先去安排好你們的生活。”大師兄王明遠走在前面,帶着眾人進入到內城。
夜深了,濃郁的黑暗籠罩了大地。
位於飛雲武館不遠處的院子裏,陸恆坐在板凳上,愣愣地看着天空出神。
他感覺今天的一切都太好了,好到讓人覺得詭異。
他從周青這個大喇叭嘴裏得知,所有的難民都得到了安頓。
白家以工代賑,並低價出租了房屋;縣令快人快事,把安置的錢財給了難民。
劉家收了不少難民當家奴,但許諾可以為自己贖身。
在這個世道,能在大戶人家裏當下人,也是許多人的奢求。
這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
美好得令人害怕。
陸恆又想起縣令的眼色,兩家家主的眼色,武館館主的眼色。他們看人就像在看……
待宰的羔羊!
“唔,恆哥你還沒睡……”
周青迷迷糊糊地走了出來,邊走邊解開褲腰帶,似乎要在原地解決問題。
陸恆把他拉到茅廁,就在門口等着。
“恆哥,你剛才在想什麼?不會是想白家小姐吧?”
陸恆聽到裏面猥瑣的笑聲,就罵道:“你以為我是你,都要餓死了還想着看美女。”
周青走出茅廁,低頭拴着褲子上的麻繩。
“我都打聽清楚了,那白家小姐名叫白妙芙,可是慶林縣出了名的大家閨秀。”
他搭上陸恆的肩膀,嘿嘿一笑。
“等你練武有成,就去白家上門提親,師父在縣裏很有名望,他們一定會同意的。”
陸恆心中苦笑,“傻小子,天資不凡的是你,不是我啊。”
二人勾肩搭背走進了屋子。
還沒談幾句,周青沾着枕頭就睡著了,而陸恆卻輾轉反側,腦子裏全是那些人沒有生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