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秋始
張堂花了一下午時間,在警局將旭鷹和小劉的檔案查了個遍。其中旭鷹的資料沒什麼問題,只是最近有幾筆大額轉賬都是給一家名叫“富途”公司的,想來是c社的收款賬戶。小劉的消費記錄有些奇怪,有幾項是在他上班時間的幾十公裡外消費的。
張堂判斷小劉一定也複製了面具,再加上奈雪的敘述,他應該和c社有着非同尋常的關係。張堂又看了幾遍文章,發現其中還存在諸多疑點,事情似乎並不只是複製面具那麼簡單。
不論怎樣,這事他是管定了。
抬起頭來已是傍晚,夕陽照進辦公室,將整個空間染成了橙色。
張堂看了眼時間,已近旭鷹放學,於是他拿上夾克剛要出門,兜里的手機忽然響了。
那是一個陌生號碼,也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喂?我是易汝俱樂部的千秋。”
“你是千秋?是換了張面具嗎?”雖然張堂知道奶茶妹會來找自己,但沒想到會那麼快。
“是的是的。”電話里是個比千秋更稚嫩的女聲,聲音壓的很輕,“我們見面說好嗎?”
“好,什麼時候?還有地……”
“我剛下班,我就在公寓的大門口等你吧。”
“好,我現在過來,你穿的什麼顏色衣……”才問到一半電話突然斷了,張堂只能搖搖頭,將千秋的號碼保存了下來。
警察局到易汝俱樂部差不多一小時車程,張堂剛要跨出門,突然看到辦公室門口有一道黑影“咕嚕嚕”地滑了過去。
張堂納悶,探出頭后發現有個一身運動裝的小孩,踩着滑板停在了走廊轉角處。
夕陽的餘暉從小孩身後的窗外照射進來,打在光潔的大理石上有些刺眼。張堂看不清小孩長相,但根據身高不難推測他才8歲左右。他髮型蓬鬆,腳下的滑板又寬又長,四隻輪子還閃動着淡淡的藍光。
“青焰。”小孩開口說話了,聽着像是個男孩,“你這是要出去?”
張堂點了點頭,他還是看不清男孩長相,只能側頭眯起眼慢慢向他靠近。
“接着。”說著男孩拋出一串車鑰匙扔給張堂,嘴上又道,“樓下第三輛藏青色的車,給你用了。”
張堂還來不及回話,男孩左腿一蹬,唰地一下從轉角處滑走了。這時的輪子從藍光變成了翠綠,忽閃忽閃的好像玩具似的。
“你等會兒。”張堂邊說邊追,但顯然追不上滑板的速度,“你是哪位?我不能隨便開你的車。”
“嗯?”男孩身子一頓,整個人停在了樓梯口,“你沒看局長給你的警員資料嗎?”
張堂這才看清男孩的外貌。那是一張肥嘟嘟的小臉,皮膚又白又剔透,兩隻眼睛水靈靈的看上去非常聰明。他的五官極其精緻,如果不是髮型和穿着,很難分清他的性別。
“我還沒看……所以你也是警察?”張堂好奇,這麼小的孩子怎麼能做警察?但當他想到這可能只是某個警員臨時在用的一張面具,心裏也就釋然了。
“對,我叫司君,走了。”說完男孩居然腳踏滑板,直接從樓梯上“咯啦咯啦”的一路滑了下去。
司君……張堂握着車鑰匙,記住了這個名字。
想到奶茶妹還在等他,張堂顧不得去看男孩資料,一邊小跑一邊將青焰的面具摘了下來。
*****
『在異星草原上和熟悉的少女漫步。
依然看不清她的面容,氣氛中有股令人懷念的……』
書才翻到一半,女孩的手機響了。
她將書本輕輕合上,接起了一個備註為【正義的人】的電話。
“喂?千秋嗎?你在哪裏?”這是張堂的聲音,“我已經到公寓大門口了。”
“我在旁邊的小書店裏呢,我現在就出來。”女孩接着手機,慢慢將書塞回原處后又疾步朝店外跑去。
她跑的有點快,脖子上的小絲巾被風吹的一抖一抖的。看到不遠處的張堂后,她將手機貼緊耳朵,另一隻手從兜里拿出小金桔使勁揮舞着:“看到我了嗎看到我了嗎?我戴着白絲巾,穿着米白色的小坎肩吶。”
張堂看到后掛斷電話,上前幾步打量着女孩道:“你是千秋?”
“噓,噓……”女孩比了個小聲的動作,接着又攤開手掌亮出小金桔,一臉神秘地道:“我們換個地方再說。”
“去哪?”
“我也不知道,但這裏同事太多了……”女孩緊張地東張西望,不一會又道,“隨便走走吧。”
張堂有點無語,但想到可能事關重大,還是點了點頭,和她沿着街道散起步來。
兩人一左一右,有點尷尬地朝前走着。他們路過了上次張堂買金桔的水果店,那個送蘋果的老闆今天不在。他們路過了剛才女孩翻閱圖書的小書店,櫥窗外貼着一副藍海白雲的彩繪海報。
兩人繼續走着,張堂時不時看向身邊女孩。雖然她身材比千秋還矮瘦不少,但卻還是背着那個小熊保溫瓶,臉上也還是化着很濃很濃的妝。
又走了很久,張堂不由心生一種明明陌生,卻又好像熟識的怪誕感。
四周涼意四起。這是夏天的結尾,也是秋天的開始。
“千秋,你找我到底是……”“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呀?”
兩人同時開口,這令張堂想起當時在奶茶店初見的場景。
“我叫張堂。你呢?為什麼不戴千秋的面具?”
“我……”女孩左右察看了下,發現沒什麼人後又靠近張堂幾步,微微踮起腳尖,伸手捂着嘴小聲道,“我這張面具叫落白。”
可能是距離挨的太近,張堂聞到一股女孩手裏的淡淡金桔味,於是他心中一陣溫暖,笑了笑道:“好的落白,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想告訴你一些俱樂部很不好的事情。”說著落白又頓了頓看看四周,小聲呢喃道,“我覺得你知道以後,應該會想插手管一下的。”
“管什麼?”張堂一臉納悶,“管俱樂部?我嗎?”
落白“嗯”了一聲,隨即又解釋道:“你上次問我小偷坐在了哪裏,我就覺得你很正義的,所以應該會想管一管。”
張堂剛想讓她別開玩笑,忽然又想起柴墨殺人的事。於是他深吸一口氣,嚴肅地說:“好,那你就和我好好說說易汝吧。”
天色越來越暗,兩人邊走邊小聲聊着,不知不覺又走了很遠的距離。
他們來到一座大拱橋上,橋的一邊豎著一排整齊的路燈。正值秋夜,昏黃的路燈更令人有種蕭瑟的感覺。
張堂聽完這一切后停下腳步,手扶護欄看向橋外,看着腳下昏暗的河水無聲地流淌着。
根據落白所說,易汝表面上是一個交換面具的俱樂部,但私下卻在干一些齷齪的勾當。
由於俱樂部有大量的人偶儲備,而客戶又是可以和人偶發生肢體接觸的,所以就有了“試用面具”這項業務。
客戶將面具帶到俱樂部后,可以要求人偶戴上並做出各式各樣的配合。這其中除了性愛和暴力,還有許多落白無法啟齒的試驗和迫害。
俱樂部不但不管,還會從中賺取巨額的“人偶試用費”。
這也正是千秋會問張堂“這次是來交換面具的嗎”的原因,她想確認張堂是否知道這種灰色的交易……
眺望秋空,一輪暗月凝在天際。有陣寒風吹過,驚動了橋下昏沉的河。
張堂拽緊雙拳,不禁聯想到奈雪身上發生的事。俱樂部里那些成為試用品的人偶,在戴上面具的那一刻,所遭受的傷害和奈雪比到底誰更沉痛?
這種“面具試用”的勾當到底持續多少年了?有多少人從中套利,又有多少人對此視若無睹?
張堂之前還奇怪,為什麼在交易室中,人偶要當著他的面貼上林為零的面具,客服又為什麼會鼓勵他和人偶進行肢體接觸。還有旭鷹身邊的那些女生面具被出租后,老闆們是如何使用租來的面具的。
現在看來一切都說的通了。並且張堂相信,除了相對高端的易汝俱樂部,一定還有更多類似的灰色產業存在着。
“你可以管一下嗎?”落白的聲音雖然很輕,語氣卻充滿着期待。
“我……”張堂一時有些混亂。他想管,卻不知該從何管起。他不想讓落白失望,當下只能支支吾吾地說,“我得好好想想怎麼管。”
“真的嗎?!”落白一陣激動,居然忍不住原地蹦跳了起來,“太好了!我早就看不下去啦。”
“你……有想過報警嗎?”張堂知道這事並不違法,但還是要問一下。
“警察沒法管,人偶的工資很高很高的,他們都是心甘情願的。”落白嘴上說著,臉上露出了失落的神情,“而且來試用人偶的客戶,帶的本來就是屬於他們的面具,怎麼管呀?”
張堂沉默不語,這和他預料的一樣。試用人偶並不違法,只是有太多人善於利用規則,踩踏在道德的底線上而已。
“我餓了,我們走吧張堂!我請你去吃麵條呀。”落白說著就拉起張堂的衣袖,伸手指了一個方向。
那個方向張堂知道,大致是故淵舞廳的方向。
*****
《張堂日記》
9月18日,秋始。
麵條的味道還真不錯,奶茶妹吃的滿頭大汗。她完全沒意識到妝容都化開了,以至於妝下的疤痕都漸漸露了出來。
那是幾條從鼻樑到后腮的淺痕,當時我看不太清,猜測是疤痕性白癜風之類的皮膚病。
可如果這就是奶茶妹要化濃妝的原因,為什麼落白化濃妝,千秋也要化呢?難道千秋的臉上也有疤痕嗎?
當時我半開玩笑地問她:“落白,你為什麼一直要化這麼濃的妝啊?長的又不難看。”
她的回答讓我嚇了一大跳。
“我以前做過人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