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天不收人]
冷不丁被醫徒小兒當眾跪請,刁傲心裏的憤怒立時暴漲數分。
但轉瞬急思,目掃周圍,那一個個災民就像刺一樣卡在喉嚨,上下不得。
最終,刁傲咬着后槽牙開口:“救難百姓乃是官家的職責,你有心出力,我深感欣慰!需要什麼,只管派人來傳,我一定全力相幫!”
撂下這話,刁傲大步離去。
可惜懵懂無知的陳佚冀什麼都沒有嗅出來,除了衝著刁傲的背影道謝外,也沒注意到老郎中難看到極致的臉色。
隨後陳佚冀小跑到王彪跟前,幾下摸脈后,他道:“大叔,勞煩你抱他過來!我這就想法子救他!”
“哎...小兄弟,我代娃子的爹娘謝你,謝你了!”
看出陳佚冀有心救徐玉瑱,王彪感動的糙淚滿面,拜謝不斷。
再瞧徐玉瑱,雖然他的身子弱,氣息薄,外表就像馬上會咽氣似的,內在靈魂卻如爆涌的地泉,死死撐着那股勁兒不願意鬆懈。
‘不能就這麼死了...不能就這麼死了...’
獨自呼喚中,意識開始天旋地轉,有那麼一瞬間,光影交錯,如夢如幻,徐玉瑱前世的成熟與現世的聰慧徹底相融,將到極致時,悶藏在靈魂中的所有不甘在這一刻徹底釋放。
‘爹...娘...為什麼命要這麼可悲...我不服...我不服......”
醫棚角落的柴草床上。
歷經大半日的針灸,陳佚冀幾乎將徐玉瑱的身上穴位扎了個遍,烏黑的淤血流了一大碗,他才算停下手。
一旁,殺賊如殺畜的王彪也被眼前的情況嚇呆。
“小...小兄弟,你這...你這...我侄子怎麼看着...看着沒...沒動靜了...”
聽着哆嗦話,陳佚冀細聲細語的說:“大叔,小弟弟受的是內傷,淤血阻塞五臟六腑,能撐這麼久已經是奇迹,所以我只能冒險一試,排出他體內的淤血,剩下的就是灌湯藥,只要湯藥灌進去,明日就會有動靜,反之我也無能為力了!”
說罷,陳佚冀將一碗湯藥端過來,王彪見狀,趕緊上前幫忙。
奈何一碗湯藥只灌下去一兩口,對於這種結果,陳佚冀臉上露出陰雲色。
“唉...”
忽然嘆息從後傳出,陳佚冀激靈轉頭,幾步外,老郎中背手而立。
“師父...您怎麼來了?”
老郎中也不應聲,徑直走到柴草床前,一通察看后,他沖王彪道:“先前我不是狠心不救,而是你這侄子內虛外弱,一頭不佔一頭,想救活實在難啊!”
撂出這麼一句話,王彪呆坐無應,不知該說什麼。
旁邊,陳佚冀正要開口,老郎中卻瞪了他一眼:“胡亂作為,不分場合,早晚惹出**煩,等到戌時歇息,回一笑堂見我!”
“這...”
陳佚冀有些猶豫:“師父,徒兒已經用盡全力,希望眼前的小弟弟能活,所以今夜徒兒想守在這!”
此話脫口,老郎中立馬露出恨鐵不成鋼的惱怒。
“你...你...你...”
三字頓音,氣燥沖身,幸虧陳佚冀眼明手快,攙住老郎中,否則這個老傢伙必定得氣癱在地。
足足有個數息功夫,老郎中緩出心口的憋賭氣后,甩袖離開。
不過陳佚冀強在少年青志,並不為老郎中的憤怒所困擾,稍作平復心情,陳佚冀給王彪端來一碗熱湯。
“大叔,我看你也有傷在身,喝了吧,養足精神,才有氣力救小弟弟!”
對於這番安慰,王彪總算緩過一些神。
是夜,陳佚冀和王彪雙雙守在柴草床前,任憑醫棚外風雪呼嘯,二人也不為所動。
次日辰時一刻,天色未亮,王彪、陳佚冀全都疲憊打渾,柴草床上,徐玉瑱緩緩睜開眼,由此可知,老天爺沒有太過兇殘,收走他的命。
“呼...呼...”
粗重的喘息,乾裂的唇角,徐玉瑱望着陌生的地方,想着慘死賊人刀下的老爹,他心痛如裂,不一會兒,淚水就順着眼角滑落,連帶着還哼唧出聲。
雖然動靜很小,可足以讓陳佚冀醒來。
瞧見徐玉瑱睜眼,陳佚冀滿臉驚愕:“這...這怎麼可能?”
“什麼?”
腔調剛起,王彪也驚醒,不同於醫徒小兒,他在看到望陽村僅活的可憐鄉鄰娃兒后,頓時撲身上來,粗糙的大手似撫似躲的哆嗦着。
“娃子,你...你總算活過來了...村裡...就剩咱倆了...”
望着眼前的糙漢子,徐玉瑱的心潮一哆嗦,弱聲張嘴:“王叔...我爹...我娘...”
“叔知道...叔無能,叔有罪...”
三說兩不說,這倆可憐人當著陳佚冀的面齊聲落淚。
直到郡兵進來清點醫棚里還活着的人數,王彪才算緩住氣。
辰時三刻,刀筆吏伏少安帶人進來分發口糧,經過王彪時,他刻意看了柴草床上的徐玉瑱,從他的神情可知,這位官家人很詫異昨日那個將死小兒能夠醒來。
“大人!”
正當伏少安暗思時,王彪走過來抱拳禮拜:“昨日多虧大人開口相助,我那可憐的侄子才能活下來,在這裏我向大人磕頭了!”
聲落,王彪就要跪地。
誰成想伏少安卻一把攔住:“王哨長,天災禍亂,我們無法抗拒,可為人本分,為官道義,我們自當做的明明白白,否則就愧對了自己!”
如此高言使得王彪思緒驟僵硬,顯然不明白,等到他回神,伏少安已經離開醫棚。
柴草床上,徐玉瑱大眼看來,即便小臉童稚,目中卻暗聚精光,完全與他的傷軀不符。
“叔,那位大人說的對,做人不能愧對了自己!”
“什麼?”
話起突兀,王彪再驚三分,隱約中竟然對徐玉瑱生出陌生感,幸好陳佚冀端着湯藥碗走來,打破那股心思浪潮。
“大叔,這是小弟弟的葯!”
“唉,多謝小兄弟了!”
王彪趕緊應聲,在這期間,徐玉瑱仔細盯着陳佚冀,不知為何,他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兒。
興許是目光太過集中,陳佚冀也感覺到了,一個呼吸,倆人四目相對。
徐玉瑱激靈,陳佚冀開口了:“小弟弟,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
品着稍有急促的回答,陳佚冀也生出怪怪的感覺。
但醫棚里的哎喲聲此起彼伏,好些人還等着救命,因此陳佚冀沖王彪道:“小弟弟傷勢那麼重,一晚上就醒來了,氣息脈搏也恢復的差不多,這事簡直就是神仙顯靈,百無一見!”
莫名牽扯到神靈,王彪一時不知怎麼搭腔,只能憨憨的笑聲:“興許是娃子的爹娘在天有靈,保佑着他!”
“或許吧!”
於後陳佚冀又交代了一些話,便去救治其它的遭災百姓,
王彪端着葯碗坐在徐玉瑱旁邊,道:“娃子,喝吧,趕緊好起來,這樣你爹媽才會瞑目!”
看着眼前的葯碗,徐玉瑱的腦子裏快速閃過之前娘親端着的肉湯碗畫面,如此天地差距,使得他小小的麵皮上擠出恨意。
“叔,我不服這種命,我要報仇,我一定要給爹娘報仇!”
相比較之前的深意話,這會兒徐玉瑱所表現出來的狀態更為成熟狠辣,以至於王彪都想不出合適的話。
末了,王彪嘆息道:“娃子,不管想做什麼,得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活着...王叔,你說的沒錯,我得好好活着!”
無形中的話就像針一樣刺入心底,使得徐玉瑱再也忘不掉。
只是活歸活過來了,醫棚卻不是長久的地方。
隨着四鄉八縣的遭災逃難百姓接連湧入,雁門郡的壓力越來越大,醫棚更是淪為災民的歇腳地,什麼救治不救治,全都成為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