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一些心裏話

苦丁茶樹綠茵茵，老梨子樹滿枝花白。

白花梨樹下站着邵小芳，何芳，還有一個人。那是何芳的婆婆，也是邵小芳的奶奶薛祥雲。

三人並排站着，邵小芳手裏捏着苦丁茶的葉子，拇指一動就是碎葉飄下。

何芳一副欲言又止，又沒說出半個字來。只是用手摸着自家女兒的頭。

薛香雲搖頭低喃，“這是要不得，要不得啊。現在這番鬧法，以後老了會吃虧的。怎麼就這般不講道理呢？”

李大富和張耀雲剛進家門，他們三其實就準備過來找王思的，王思和何芳昨天就約好了，今天要是天不下雨的話，一起去野地溝去挖茭頭的。

真的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還沒過那木頭橋就遠遠的看見了也聽見了。

邵小芳面無表情，嘴角偶爾笑，一笑又把那絲笑收了起來，一心聲說：“現在的李楚可不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李楚咯。”

接下來，就看李楚如何破這個局。

薛祥雲轉身回屋，對何芳說道：“今天就不要過去了。再過去，怕是我們也要吵起來了。”

薛祥雲往回走，何芳也一樣，邵小芳抬頭看了一眼，一把揚了手心裏的卻不苦丁茶葉，也往回走。

李楚挨的那巴掌，薛祥雲瞧見了，何芳也瞧見了，邵小芳也不例外。她其實想找李楚，安慰說不上，就想看看李楚現在的心情如何。

這個地方，對她來說，就是陌生的。

其實對李楚也很陌生，她根本就不知道這號人，現實中也不會去解除和認識這樣的人。只是，無可奈何，那便是順應天命。

不然呢？

只是想了想，又決定算了。30歲心智的李楚，邵小芳相信他能處理好。

......

王思抱着被子的眼睛腫了，左手抱着被子，右手捏緊了拳頭狠狠的錘着被子，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想到李楚臉上的那巴掌，她就壓低聲問：“他還是個細娃兒啊，你就捨得用那麼大力氣。”

又是一拳拳打在被子上。

......

山坡上，李楚的右邊臉腫的很高，痛過了之後，就剩下木木的感覺。沒有東西觸碰就沒事，哪怕是被草葉子劃過就一陣痛。

李楚盡量的避免讓東西觸到他的右邊臉，手裏的動作慢了一些，越發小心了些。

李二每割了一把草，起身的時候，就會朝李楚看去一眼。李楚起身的時候，她立馬又彎腰割了起來。手腳麻利，一段時間后，就已經夠2天的量了。

李楚大概看了一眼，後方割了捆好的馬草，說道：“爸，我覺得夠了。”

李二站直了，看了一樣說：“那就不割了。”

兩人開始把草放在一起，分了兩份。李二那邊是一大份，李楚一小份。裝好之後，李楚一屁股坐在了一把沒有裝的草上，對李楚說：“我們兩爺子說哈兒話。”

李楚取下一把草，拿着草在李二的不遠處坐了下來，兩個人之間留了一個凳子的距離。李楚折下一節草根夾在手指頭之間，手指交錯轉了幾下。

李二看着李楚腫起來的右半邊臉，想說話，又感覺似乎難以啟齒。

這是一個父親對孩子的內疚。

李楚目光看向遠方，先看見的還是自己家的房子。再往外是邵小芳家的房子，除了山和地，就是那遠遠的人家。

心裏同樣也沒想到什麼辦法，怎麼辦呢？

這麼不講理，一巴掌打回去？

怎麼可能。

李楚聽見李二嘆了一口氣，也不說話，折了一根草根在嘴裏一口一口咬着。

李楚調整了一下心情，讓自己的語氣儘可能的平穩后，才開口說道：“爸，你心裏其實很難受吧？”

李楚轉頭看李二，李二也看向李楚。

李二說道:“就算全和村的人都笑話你老子，你也不能笑話你老子，也沒得資格笑話你老子。”

李楚贊同的點頭，說：“我沒覺得我有什麼可以笑你的。除了你是我的老子外。我仔細的想過，如果我今天站在你的角度，我同樣也不知道怎麼辦。我總不能一把掌打回去，也不能罵回去。也不可能幫着他們欺負自己的媳婦和兒子。”

“其實真要動起手來，我也想不到，會怎麼去繼續下去。再繼續下去，又是怎麼個樣子。兒子還了手，那是不孝，沒有孝心。爹娘打看不起的兒子，沒有什麼用的兒子。瞧不上，覺得自己兒子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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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把兒子作為出氣筒，儘是沒一個好臉色。其他人知道了，只能說她脾氣怪得很。也不會說她做錯了。”

“可要是我媽今天動手了，那她就是沒有孝道的兒媳婦。我就是沒有孝心的孫子。至於你，估計也是沒有孝道的兒子了。你肯定不會動手，可你一定會和我媽一起被挨打。挨了打，還是錯的一方。爸，你說真要是動起手來，爺爺會攔，還是不會攔？”

李二沉默的咬着嘴裏的草根沒有回答李楚的話。

李楚又說道：“其實我知道最難受的是爸你。可我就想不明白，我以後會學着你多一點，還是學着我媽多一點。你以後老了是學着爺爺多一點，還是婆婆多一點？”

李二瓮聲瓮氣的回了一句，“我才不會那個樣子。”

李楚剛一笑，就扯得右邊臉痛了起來，吸了一口冷氣。等那股痛過去，才繼續說道：“爸，如果說，你以後也看不起我。覺得我就是爛泥扶不上牆，甚至隨着有些事情繼續往後走，其實你心裏就越難受。甚至都不願聽別人提起我的時候，你會不會也會像今天一樣，這般對我呢？”

李二還是不說話，李楚看了一眼李二，看着李二看向遠方，也猜不透是李二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還是回答不上。

李楚繼續說道：“我一下子懂事了，想的東西就多了。我這腦子，一下子多了好多東西。有些東西想不明白，有些東西想的明白，可又覺得是錯的。可到底怎麼個錯法我也不清楚。”

李楚用手敲着自己的腦袋，繼續問：“爸，你說我腦子是像你多一點，還是像我媽多一點？如果像你多一點的話，那我以後是不是都要像你一樣，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都會一口氣吞了下去。可是，看我的肚子和腦袋就這麼大，也吃不下那麼多的委屈啊！”

“如果像我媽多一點的話，是不是還有勇氣舉起那把鋤頭，卻沒的勇氣打下去。至少還能回罵上幾句。最後還是自己委屈的不得了，然後躲在被子裏一頓大哭。哭了之後，三天，五天不說話。隔個七八天又說上話，再過幾天，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說說笑笑。”

“可問題是，歡歡笑笑后，那份心裏的親情到底還有多少呢？我在明知道你瞧不得我，不待見我的時候，我心裏做的每一件事，是不是很多時候其實都不是想做的。就算做了，我其實也很不開心。也不過是怕再吵架，再被說成一大堆歪話的人？”

李楚說完，不想說了。

其實還有好多話可以說的，可這畢竟不是大病用猛葯的做法。

李二想了好久，猶豫了好久，吐出嘴裏的草根，說道：“我也不曉得咋個和你說。他們不管怎麼樣，他們終究是我的爸爸媽媽，更是你的爺爺婆婆。不管他們做什麼，這點都不會變。他們要說，那就說他們的。他們要對誰好，就對誰好。”

“我李二不是非得不是一定要他們看得起我才能活得下去。也不是他們說啥子就是啥子。也不是我這輩子沒得出息就一定是沒得出息。你要好好讀書，你以後考個好點的學校出來。我看到時候還有那個說我李二沒得出息。”

“我李二是沒得出息。可我李二供出來一個讀書娃兒來。你們有出息，你們也供出來一個讀書娃兒來啊。到時候我看哪個還笑我李二？”

這是李楚第一次聽見李二說起心裏的想法，回想曾經的自己，心裏內疚了起來。

如果能早些懂事的話.......

幸好，現在也不晚。

“我以後還是希望你不要多像我一點，像我也不是說不好，也說不上太好。也不要像你媽，你媽你看她一天嘰嘰喳喳的說個沒完沒了。那些以前的事情，一直拿出來說，有啥子用嘛？心裏記住就好了，一天天的掛在嘴上，在那裏說過來說過去。給人家聽見了，還不曉得人家心裏咋個想呢。”

“我李二又不是憨包，我也不憨，我眼睛也不瞎，耳朵也不聾。他們做了啥子，我看得見。他們說了啥子，我也聽得見。我總不能看見了，就要去說一番。聽見了，我就要去吵一架吧。”

“他們要說，就讓他們說吧。我當做沒有聽到就是了......”

李二說完，就不再說了，嘴巴里新換了一根草根。

李楚心裏那句“婆婆罵我是雜種，我是不是不是你親生的”這句話也還是忍住了沒有問出來。如果是親生的，咋可能罵他李楚是雜種？

如果李楚是雜種，是不是李二也是雜種了？還是僅僅是他李楚是野生雜種？

還是太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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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的話，李楚怕李二會受不了，心底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斷了。

李二已經很難了。

有些事，慢慢會知道的，急不得。

今天的事情真的出了太多意料了，可李楚知道，再過一年，那戶一直在外的人家也會回來，到時候好多事情的就真的完全不能對比。

怎麼比都是比不過的。

以前的李楚是真的笨，現在的李楚也同樣要笨。

有些事不能改變，有些事能改變啊。

李二和王思，李楚心裏放棄了那絲想改變他們的想法。很多事情，李楚是已一路經歷過來的，有些事，李二和王思是要去經歷的。

沒有去經歷，他們怎麼能信，又怎麼可能慢慢的去改變。

一句古話說的好，“火石子落在自己的腳背上，才能感覺的到痛。”

李楚也想明白了，有些事急不來。不是他想左右就能左右的。

但終究還是改。

慢慢來吧！

李二不說話，李楚也不再說話了。

山間的風，一陣一陣的吹過。帶來了一陣陣花草樹木清香，清風過後，那縷香還在。中午一點，一群鳥兒又開始覓食，認不得是不是早上的那一撥。

出了一點的太陽，暖洋洋的。

李二突然說道：“我教你的划拳你還記得嗎？”

李楚想了想，說道：“記不太清了。”

李二愣了一下，眉頭一皺說道：“咋可能，前幾天你不是還和我划拳嗎？”

李楚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右邊臉說道：“這巴掌太重了，腦殼都給我打蒙了。”

李二一下子就沉默了，手裏拿起那把放在一旁的鐮刀，用鐮刀的刀尖一下一下的扎着地上的草。臉上看不出什麼，心裏估計很難受。

李楚在心裏說了一句對不起。

划拳李楚是真的忘了。

李楚隱約只記得後面的一些，前面的是一點不記得了。只得等有機會多聽聽，多記住一些才行。

李二放下鐮刀，問李楚：“你和邵家小大兒是咋個回事？”

李楚和邵小芳這兩天走的太近了。

李楚知道李楚問這話的意思，假裝不知道的回道：“沒怎麼回事啊。就是一起讀書一起玩啊。這有什麼嗎？”

李二說：“你媽說，說你以後是不是要娶她。”

李楚剛想笑，又忍住了，說道：“那我要是娶了她邵小芳，這不是親上加親啊？”

李二又不說話了。

李楚看向李二，心裏想，“我的老爸，我以前真的是小看你了。你是真的聰明啊。我李楚怎麼就沒學到你半點聰明呢?”

又坐了一會，李二站起來，“我們該回去了，不管如何，還是要回去的。”

李楚站了起來，把屁股下的那把草放回了背簍上，手裏的鐮刀插在了背簍的一側。用野生的藤子系好了草，蹲下身背着站了起來。

這一趟路不是太遠，又是下坡路，路雖然是滑還是很快回到了家。李楚摔了一跤，一屁股一褲子全是稀泥巴。

回到家的李二下了一半的草在馬圈外，又背了一半去了牛圈那邊。李楚把把草堆好，丟了兩個草給那匹高大的大黑馬。

大黑馬本應該馳騁沙場，卻落得成了馱東西的命。

李楚伸出手，大黑馬任由李楚的受理放在它的頭上，安安靜靜的吃着草。馬尾巴掃來掃去，掃着專吃馬血的大蟲子。

李楚看見大黑馬前腿上有一個大吸血蟲子趴在那裏，李楚一巴掌打了下去，那吸血蟲子被拍的稀碎，手心全是被蟲子吸出來的馬血。

大黑馬抬起頭，朝李楚看了過來，兩個尖尖的耳朵撲了兩下，兩顆大眼睛眨眼。

李楚把蟲子捏起來再大黑馬的眼前晃了晃說道：“打吸血蟲子呢。”

大黑馬呼嚕嚕的兩聲，甩了甩腦袋，身上也抖了抖，低頭繼續吃草。

你是真的懂事啊。

李楚摸了摸大黑馬的耳朵后，背起背簍，把鐮刀放在背簍里，回家。

上了院壩，李楚目光看了過去，門開着，沒有見着人。

自己家的門也開着，也沒看見王思。

把背簍放在檐坎上，滿是泥巴的水靴子脫了放在一側，光着腳底板走進了屋去。在堂屋沒有看見王思，看見廚房有煙跑出來，走進廚房，就看見王思坐在灶前，安靜的看着灶里的火。

李楚沒有出聲，只是站在門口看着發獃的王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