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禾蘊每日讀書學習,明了許多事理。她休沐的時候會去街道上看看,起初,還有人求她復城。後來,人們忙忙碌碌,漸漸地也不再關注這座城到底姓什麼了。
人,果然不能閑着。閑着便容易生出異心,終日在惶恐中惴惴不安,在痛苦中自我拉扯。
禾蘊垂下眼眸,她何嘗不是這般。她的理智會告訴自己,禾母並非是因為陸城主而死,自己卻是實實在在受了陸城主的恩惠的。
“在想什麼?”
禾蘊回過頭,是陸宛寧。她穿了一身蘇方色的布衣,戴着帷帽。
見禾蘊沒有回答,陸宛寧說:“既然這樣,陪我走走吧。”
禾蘊點頭。
“你父親愛你嗎?”
禾蘊想了一會兒,陸宛寧看她思考的樣子也沒有打斷。
如果是以前,禾蘊自然會毫不猶豫的說愛。父親每次下了衙,批完公文,都會抱着自己,說自己是他的掌上明珠。可,父親逃跑的時候只帶走了弟弟。他不關心自己和母親會怎麼樣,他不會預測也不可能預測到陸宛寧並不是一個殘暴的人。畢竟破城,會有無數的可能。她想起那晚母親藏在袖子裏的寒芒。禾蘊知道,母親是想三個人一起走的。
她曾經以為的,都不能作數了。她走在街道上,牽着陸宛寧的手。忽然覺得,她最後的家人,也就是她的父親。其實是離她最遠的人。
“我…不知道。”她最終還是這麼說得。
“我也曾有一個父親。他…我覺得他離我很遠。人生就是一個很長的,黑暗的隧道,他曾經拋下了我。在我意識到,這條隧道是無比的孤獨,黑暗的時候,也不知道這種孤獨會持續多久。我那本荒廢度日的母親,突然抱起了我。”陸宛寧回憶着,她想起那日闖進阿娘寢室時,女人的手溫柔的撫過自己的髮髻,誇自己好看。
她的母親好像變了個人。但她並不討厭這樣的改變,只希望原來的母親永遠不要回來。
禾蘊低着頭,淚珠忍不住地滾落下來。她沒有母親了!那個軟弱的女子,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徒留她一個人在這人世間!
陸宛寧見她情緒不好,想了想,還是把她抱了起來。她本是一個冷漠的人,只是今日,大約是想起自己幼年時期了吧。讓她冰冷的內心,擠出了一絲溫暖,送給了禾蘊。
禾蘊本是無聲的流着淚,被陸宛寧這麼一抱,委屈猶如洪荒猛獸來襲一般,她兩隻肉乎乎的手緊緊的摟着陸宛寧的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陸宛寧想起了自己養的貓。花捲被自己抱起的時候也會緊緊的抓着自己,生怕自己會將它丟下。
禾蘊雖小,但也是有重量的。還好陸宛寧臂力過人,才不至於中途放棄。她抱着二人到了目的地,是城郊的農田。
禾蘊站在田埂邊,被囑咐了可以到處走走,但不能去危險的地方,傍晚之前記得回來,陸城主會帶自己回家。
她愣了一會兒,回家?陸城主剛才給我說的是回家?她思考了很久,不知道陸宛寧究竟是隨口用的詞,還是陸宛寧真的覺得自己是有家的。
她回過神的時候,陸宛寧已經在田裏勞作了。每年春日,皇室都會插下第一顆秧苗,以祈求來年的順遂。但禾蘊知道,不過是做給百姓看看而已。
皇帝如何耕地的?教坊司的人得裝扮成神仙,農人的樣子,一齊高唱頌歌。其他人等則拿着農具兩側侍立,靜候聖駕光臨。而皇帝左手執黃龍絨鞭,右手執金龍犁。親耕時,前面有兩個官員牽牛,兩個老農協助扶犁,往返三個來回,皇上的親耕禮就算完成了。
但陸宛寧沒有。沒有人唱歌,也沒有人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