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自由是虛妄的。
起碼對於這些經歷過苦難的人們而言是這樣的。安穩填補了他們的畏懼,即便深受壓迫,卻又能猶如一座沉穩的大山,將記憶之中那些苦痛遮蓋下去。
陸宛寧正坐在地上,已是冬日,她卻半分未覺得冷。
“我聽到你剛才說的話了。”身後,一個男人開口說道。他生得又高又壯,面色黝黑,由於辛苦面向看起來頗為顯老,但陸宛寧猜測這人不過而立之年。
男人自顧自地坐在了她的身旁。
“我很久以前認識一個人,她也老給我說自由。”他似乎並不在意陸宛寧有沒有在聽,目光中流露出迷惘,他繼續說:“後來,她離開了,去尋找所謂的自由。我那時候還不理解,這樣壞得世道能夠尋求庇護,安穩度日不好嗎?哪怕是幸苦一點,多幸苦一點,可人活着才有希望呀。”
他看了一眼陸宛寧,搖着頭道:“你還小,大約是不理解。再往前數個六七年的日子裏,餓死的,病死的,那些走投無路燒殺搶掠,殺死別人的,又被人殺死的,那時候多亂啊…”
男人不說話了。他好像陷入進了自己的回憶里,其中的沉重使他透不過氣。
宛寧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問道:“你後悔嗎?”
男人驚醒,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在寒冷與寂靜中我總能想起她,想起她口中的自由。但我下意識里,又會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我曾經也吃著不盡,可災難降臨的時候,我才知道其中的脆弱。陸小哥,你們所說的自由到底是什麼呢?”
穿着官兵服的人陸陸續續地回來,陸宛寧起身,道:“從空洞無聊的生活中解脫出來。”
該到幹活的時間了,二人分散開來。
陸宛寧早有部署,她的人會在三日後殺入城主府。假如梁州真的如消息中那麼安穩,陸宛寧未必忍心將戰火燒進梁州。
此時的梁州便猶如一片沼澤。外表歸於平靜,內里卻儘是無法滲透的玄機。
“人到了梁州是嗎…她想將南方盡收囊中,與我分庭抗禮,再伺機北上,與北邊聯手,使我腹背受敵…”趙瑜看着手裏一封封的密信,在金碧輝煌的大殿內自言自語。
燭火搖曳着葳蕤的光,銀骨炭無聲無息的燃着。趙瑜坐在偌大的王座之上,卻聽見殿外傳來咿咿呀呀的曲聲。
想必,是宮裏哪位嬪妃鉚足了勁兒地想爭寵吧。
又過了一會兒,那聲音停了。
趙瑜只覺得這個冬天極冷。
他恍然間想起,曾經有一個女子的手溫柔又暖和。
轉復想起,那個女子跪在地上不住磕頭的模樣,她的髮髻亂了,臉也花了,額頭沁着觸及到他心頭的紅。時間愈久,那抹紅愈是濃烈。
沈氏功高,他不願身不由己,他要濃烈風光地做皇帝。沈家留不得。
他到底心軟,放過了沈氏女。
卻不曾想,那抹紅終是有了形狀,化作了一根刺,更在喉。
他合上眼,不願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