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幽宅之案
他們來了,帶着狂風暴雨。
客棧的門被一股巨力生生掀開,對方並沒有挨近門板,而是遠得只現在柵欄的外面。絲綢製成的長衣沒有任何防禦效果,褲腿長得落到黑色的布鞋之上,像是個術士,又像是個瘋子。豆大的雨點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身上,卻沒有留下任何水痕。
風大的像是要將人吹飛,小二戰戰兢兢地抓住門柱才能穩住身形。桃木製作的令牌逆風而行飛到他的面前,上面用毛筆寫下了筆記飄逸的三個大字。
“神武司”,朝廷掌管天下一切神秘事物的部門,這是個高貴之人。
整個客棧的客人都在朝後門逃離,唯獨坐在中間的那個依然自顧自地喝着茶:“石大人,還請收了神通吧。”
那人並沒有多麼壯碩,甚至是有些消瘦,但是坐在那裏卻穩重到了極點。和術士的輕便打扮不同,他除了眼睛之外的部分幾乎都被盔甲緊緊包裹住了,就連臉也被青銅的面具遮得嚴嚴實實。唯一能證實他身份的是他腰間的劍,那不是尋常人士的利劍,而是在兩側刻上鋸齒的長刃,避開了劍在劈砍方面的不足。
能攜帶這種佩劍的人只有一種。
“謝大人,幽宅一案聖上已經全數交由神武司查探,事到如今您還在這裏待着,有些不合時宜吧?”石淵然伸腳,下一刻就已經來到了謝大人的面前。
“沒事,只是聽聞這裏的美酒出名,所以走之前想要來喝兩杯。”
“神武司的庫房之中尚有天下所有美酒,待我隨後修書一封,讓石大人帶着回去我們神武司的庫房之中喝個痛快,如何?”石淵然揮手,木桌之上隨即就多出了一封書信。
“神武司的庫房潮濕陰暗,怕是不如山村野店的美酒好喝。”至始至終謝晉堂都在喝着那股濁酒,沒有抬頭看石淵然一眼。
局面就這麼僵持住了,是個人都能聽出兩人話中的火星。明鏡司總長官居四品,竟然會對一家野店的美酒產生興趣,不用說這都是幌子,而神武司全力查探幽宅一案,其的總長也不可能突然出現在這種地方。
“那麼謝大人的意思是還想繼續留在青州了?不妨讓卑職解解困惑,明鏡司為何認為這種懸案會是人力所為呢?”於是石淵然又坐了下去,目不轉睛地盯着謝晉堂。
“很簡單,任何人一眼都能看出來,幾十具屍體都是被一刀殺死,就連刀痕都出奇的相似。我倒想問問,為什麼神武司一定要讓這種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案子變成那種怪力亂神的事情。”謝晉堂停止了飲酒。
“那是大人沒看明白,只看到了刀痕,卻是沒看到幽宅之中詭異至極的佈局和屍體的表情。什麼人會在死亡的時候如此開心?而且全身肌肉近乎凝固在一起,他們死前一定在經歷什麼讓他們此身難忘的事情。幾十個毫無關聯的人,光是這樣就足以說明這案子不是尋常案件。”
“而且一刀砍死幾十個人,放眼整個天下,又有幾人可為之?”石淵然說著說著在語氣中多出了一些飄飄然的意思,他面前這個粗人也只是看到了表面。
“你眼前就有一個,而且他還能隔着五尺距離一劍爛掉某人的腦袋。”他的眼前突然寒光一閃,根本看不出謝晉堂是何時拔劍,劍身卻已經逼近了他的喉嚨,只需稍稍用力,他的動脈就會被一劍割開。
“謝晉堂,你威脅我?”石淵然臉上終於沒了那股仙風道骨的樣子了,面目猙獰地退後起身,捂住自己的喉嚨。
“我只是在告訴你,這些事情人類是可以做到的。另外果然你還是這個樣子比較順眼,大人大人的叫的我都能用腳扣出一座大明宮。”謝晉堂收劍,他的劍法早就已經出神入化,就算石淵然主動把喉嚨靠過來他都有辦法收勢。
“廢話少說,這案子聖上可是親自交給神武司來查的,你明鏡司想怎樣?想抗旨嗎?”石淵然雙手叉腰,咬牙切齒地說,這樣子的他才是謝晉堂熟悉的那個人。
“方圓千里明鏡司的人就只剩我一個了,換句話說,我並不是代表明鏡司在查案,而是代表一個對這個案子好奇的普通人。”
“鬼信啊?你自己都不信吧!信不信我上書聖上告你瀆職!”石淵然沒想到謝晉堂竟然可以無恥到這種程度,就他還作為一個普通人,只要他一句話哪怕不用明鏡司那該死的令牌恐怕全天下的捕快都會無條件遮住他吧?那可是明鏡司,懲治所有窮凶極惡之人的機構,每個熱血之人心中正義的化身。
謝晉堂想要回話,可是他的眼睛卻在那一刻緊盯起客棧的左側。那柄劍幾乎是在瞬間出鞘,他立刻就在石淵然面前證明了自己有那個能耐,劍身幾乎是化作一條直線閃過客棧的牆面。在修建時為了抵抗風雨而特別選擇的硬木被他一劍切出了一條裂痕。整個客棧都在的屋面都在因為這條裂痕一分為二,滑落到地上。
詩友凌看着自己手上的吃了一半的蘋果分開,一大滴冷汗從他的額頭上浮現:“那個,我是想進來避避雨來着,可是看你倆聊的那麼開心,所以我就想等一等?”
他的裝扮是三個人之中最隨便的,石淵然和謝晉堂都是身着套裝,只有他像是胡亂搭配起來的縫合怪,黑色的上衣配上白色的長褲,頭上是裹住長發的袖巾。
“原來是詩先生,快快請進。”石淵然還在發獃,謝晉堂卻直接站了起來把位子讓了出來。
“別,別叫我先生,謝叔你大了我兩輩,叫我先生輩分就亂了。另外以後發現有人沒必要直接把別人的客棧都切了,別人在這裏開店也挺不容易的。”詩友凌茫然地從外面走進來,他選了棵樹躲雨,枝幹能勉強遮住他的身體,但也被淋濕了不少。
“這不是石叔嗎,多日不見術法又精進了不少啊,神棍都沒辦法做到你這樣。”然後到拜會了一下石淵然,有掂量了一下謝晉堂那個酒壺之中還剩下多少濁酒,抱起來一口喝光。
“咳咳咳,這個林先生外號‘天算’,卑職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與之相比。”然後石淵然也反應了過來,摸着下巴所剩不多的鬍鬚,一字一頓地說。
然後那柄長劍有又挨到了他的脖子之上,這次謝晉堂明顯更肆無忌憚了,甚至都讓他感受到了那被磨的閃閃發光的鋸齒!
“啊啊啊啊啊!謝晉堂,你好大的膽子!當著朝廷特使的面想要殺我!詩小兄弟,你看見了吧,這個人都拔劍了,回去一定要稟告皇帝,讓他被革職查辦!”於是石淵然的形象又崩塌了第二次,他像是驚弓之鳥一樣離謝晉堂遠遠的,不停地將手拂過脖子查看那個地方有沒有血。
“開個玩笑,石總長心胸寬廣,一定不會與我這粗人一般見識吧。”謝晉堂的語氣里明顯帶着笑意。
而詩友凌卻是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石叔你還是這麼有意思,這樣子就跟神棍算命的時候一個樣,裝模作樣的告訴別人要撞大禍了,然後騙錢來請我喝酒。”
而實際上石淵然的確是算命出生……他從小就在帝都的大街上扮成江湖術士,貼幾個假鬍子再戴上茶色鏡片就像是仙風道骨之人了。他們這一行吃飯就是靠告訴那些傻子他們有禍事,然後收錢作福,要是還是出禍了那就是誠意不夠。
直到有一天他給一個陰鬱的年輕人算卦,說那人肯定是最近禍事纏身,要給那人做個福。他問你的名字叫什麼,那人說他叫謝晉堂,石淵然說哦哦謝晉堂,這名字怎麼這麼熟悉?等等,這不是帝都審察官嗎?
然後他就被謝晉堂抓了,關了十幾天才放出來。
“行了,我們話說回來,兩位,青州幽宅案鬧的天下人心惶惶,聖上很想知道兩位究竟是怎麼看的。”談笑之餘詩友凌並沒有遺忘自己來這裏的目的。
“不和你們兩個不同配合的人演戲了,麻煩得很。”石淵然從櫃枱抱了三罈子酒回來。
“相信大致的案件經過兩位已經看過了,幾十具屍體以非常離奇的死法死在同一個屋子之中。當地縣衙調查了很久他們的底細,卻發現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關聯,就像是這輩子都不會碰面的陌生人。”他端起酒狠狠喝一口,臉紅着說。
石淵然其實酒量很差,他要喝酒純粹是因為面前這兩個人喝起酒來都不要命,他不喝有些沒面子。
“很怪異,像是人為,又像是鬼做,不知二位大人又是如何看待?”詩友凌沉吟着說。
神武司和明鏡司為了爭奪這個案子的辦案權就差直接開戰了,最後還是聖上聽了屍體彙報過後認為怪異的因素多了幾分,所以把案子交給了神武司。
“這種案子根本不能只從一個角度看。”謝晉堂搖了搖頭。
“如果硬要給案子定性,那麼只有……五分怪異,五分人為。”石淵然接過了話茬,這兩個人一直都有一種奇怪的默契,明明下面的人勢同水火。
“所以任何一方都不能單獨查清這案子嗎?莫非,兩位是要合作?”詩友凌自己都覺得不可能。
“我倆是想合作,可是下面的人願意嗎?我手下那群蠢貨天天都給石淵然扎小人,巴不得他早點死掉,他們覺得明鏡司的迂腐已經刻進骨子裏了。”石淵然嘆了口氣。
“我的人也不願意和神武司合作,他們大多數都是地方捕快升任上來的,對他們來說多少被懷疑是怪力亂神的案子最後都被找出了合理的解釋,和神棍們合作簡直就是對他們的侮辱。”
其實石淵然和謝晉堂私下裏關係還算不錯……也許超過了不錯的範圍,神武司的確藏有天下美酒,可庫房的鑰匙根本就不在石淵然手中,而是在謝晉堂手中,平時這人一閑下來十有八九都躲在神武司的庫房裏喝酒。這時候如果石淵然要找他就必須爬窗檯,可憐他堂堂神武司總長進自己的庫房竟然都要爬窗戶。
而這鑰匙為什麼在謝晉堂的手中詩友凌問過好多遍,每次石淵然都流着淚說別提這件事。
“那麼看起來兩位必須要辛苦一點了。”詩友凌撇了撇嘴。
“何以見得?”兩個人異口同聲。
“如果兩方明面上不能合作,就只有在暗中合作了。”
“詩小兄弟的意思是……”石淵然在這一點上腦子比謝晉堂靈活得多,馬上就明白過來了。
“兩方分開調查,神武司在明,明鏡司在暗,至於案件信息的交換,只有勞煩兩位了。”
“明白。”謝晉堂也明白過來了。
“此事事關體大,請兩位務必上心,聖上那邊交由我來解決。”詩友凌站了起來。
“不多喝兩口再走嗎?”石淵然還想嘴欠兩句。
“我已經喝完了。”詩友凌丟下這句話。
石淵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喝光的酒罈子,就連不愛表露表情的謝晉堂都少有的吃驚了起來,在這之後,可能朝廷之中最能喝酒的人這個頭銜,就要易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