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流星
很多年後,楊沈星回憶起這頓晚宴,都會記憶猶新,原因無他,氣氛過於詭異,她這麼遲鈍的人都能覺察出不正常。
沈星對晚宴本身極其滿意,幾乎每一個菜都合她的口味,若非父母在幾百里之外,她都懷疑這是他們點的了。
趙主任和其他人倒還好,說說笑笑很自然,問題就出在他們不斷地cue到程瑾晏,程瑾晏又總將話題扯到她身上。
趙主任誇程瑾晏“程先生真是年輕有為”,程瑾晏立馬道:“多謝趙主任,不過我還是不如沈星,我聽說她是所里特招的?”
這你都知道……趙主任回答:“對的,我們所基本不招應屆生,沈星是個意外。”
所長接茬道:“就是因為沈星的學術研究能力強,所以我們才敢讓她開啟d0903項目哈哈,這次考察需要我們怎麼配合呢?”
程瑾晏心說我怎麼知道,嘴上萬精油道:“按照常規就可以,盡量避免打擾你們的工作。我想平時沈星工作挺忙的吧。”
得,話題又回到了楊沈星。楊沈星剛剛夾了一塊鱸魚,就聽見程瑾晏的問話,抬頭一看,眾人都神情莫名地看着她,她放下筷子,用紙巾擦拭嘴角:“挺忙的。”
程瑾晏原以為她會順着講自己有多忙,沒想到她說完三個字就不再言語,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氣氛尷尬起來。
趙主任看不下去了:“沈星可是大忙人啊,每天來的比誰都早,走的比誰都遲。”他一拍腦袋:“現在周岩也加入了我們所,他倆每天比着幹活。”
程瑾晏這才注意到周岩,小白臉還挺帥的:“沈星和周先生一起做實驗嗎?”
楊沈星心累,不要再cue我了!
趙主任聽出來了程瑾晏話里的小心思,解釋道:“他倆一個項目,不過實驗內容差別挺大的,所以也不在一起。”
那就好,孤男寡女還是注意點好,情情愛愛的不利於工作,怎麼對得起國家的經費,納稅人的錢可不能用來瞎胡鬧。程瑾晏滿意了。
之後,不管說到什麼程瑾晏都會強行提問楊沈星,考察組長都快窒息了,楊沈星也快窒息了,她就沒能好好地吃飯!
趙主任和鄭所長之後乾脆放過了程瑾晏,不再為了表示尊重和重視而將話題放在他身上,畢竟和他說什麼都逃不掉他問楊沈星的結局……
周岩冷眼看着,倒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滋味。
之後再沒人打擾程瑾晏,他終於可以和楊沈星講話了。他低聲問道:“你不愛吃辣嗎?”
明明資料寫她喜歡辣條,今晚卻沒有夾過有辣椒的菜,楊沈星搖頭:“愛吃,但我晚上不吃辣,影響睡眠。”程瑾晏默默記下。
他動作自然地為她夾起白袍蝦仁,這是楊沈星最喜歡的菜肴之一:“你們平時用腦多,可要多補充蛋白質。”
楊沈星終於知道為什麼程諾諾老是給她送飯了,原來是家族傳統,這一家子都是好人啊。
其他人當沒看見。
這場晚宴還有一個奇怪的點就是,居然沒有酒?這還是楊沈星第一次參加以男性為主卻不喝酒的宴席。
當然,不讓喝酒是程瑾晏事先打好招呼的,他可不希望熊貓眼事件重演。
等到賓主盡歡,眾人離開的時候,正是華燈初上。
晚空晴朗,熱氣尚在,比起白日的灼熱已經降溫許多,楊沈星抬頭,不知道今晚做什麼,根據她的安排,今天晚上不用工作,原本預計晚宴會持續到七八點,隨後可能還會有後續安排以期拉近雙方距離,沒想到現在就要散場了。
周岩問她:“今晚回實驗室嗎?”
楊沈星搖搖頭,勞逸結合有助於大腦放鬆。
程瑾晏和考察組組長握手道別,感謝你了兄弟;組長拍拍他的肩膀,今晚終於要結束了。
他轉身邀請楊沈星:“沈星,我送你回家。”
楊沈星路痴屬性極其嚴重,雖然去過程瑾晏家裏,卻不知道二人住所南轅北轍,還以為是順路:“感謝。”
程瑾晏和程諾諾都是古道熱腸的人啊,血緣屬實奇妙。
要是程瑾晏知道他這麼想非得一口血嘔出來不可,他壓根都和善良挨不上邊,這還是他第一次自己開車送女生回家呢。從前和司機講一聲,什麼都不用管,今晚他特地自己開車,就是為了二人獨處。
程瑾晏還專程讓人在安全帶的上搞了一個小機關,需要摁住底部不易發現的按鈕才能扯得動。
趙攀說了,女性在由男性系安全帶的時候,更容易產生曖昧的感覺。
果然,安全帶拉不動,楊沈星試了幾次都不行,她猶豫開口:“要不我坐後面?”她不想程瑾晏以為自己將他當成司機。
是時候了!程瑾晏探身拉近二人距離,拉出安全帶,呈現出一個環抱的姿勢,二人近得可以聞見他身上的香水味。
她深吸一口氣,靜靜地看着眼前人認真的模樣,他的眉眼生的極好,彷彿造物主的恩賜,如今兩人的臉離得很近,他拉了幾下都沒能拉動,程瑾晏安撫道:“稍等片刻”,他的嗓音低沉溫柔,仿若玉石之聲。
過了相當漫長的十幾秒,安全帶終於能拉動了。楊沈星輕微不適,不知為何剛剛稍稍呼吸困難。
程瑾晏拉動以後欲回身,忽然聽見車後有鳴笛的聲音,輕輕偏頭——兩人的鼻尖擦過,他的臉騰的一下紅了。
楊沈星不自在地把頭轉過去看着窗外,心跳快了一瞬。
程瑾晏面紅耳赤的同時注意到楊沈星的反應,暗暗想,她是緊張了嗎?
楊沈星轉了過來,他已經幫忙扣好了安全帶。
他狀似不經意地看向右前方,將自己最好看的角度展示給她,清清喉嚨緩解緊張:“你聞到什麼味兒了嗎?”
他也能嗅到她衣服上柑橘味洗衣液的味道。
楊沈星對着他稜角分明的臉幽幽開口:“我聞見你用的h家的枳空香水味。”
程瑾晏為她如此明白自己的香水而悸動,儘管他知道這或許只是巧合,但是也不妨礙他為這種小小的默契而驚喜:“你怎麼知道?”
程瑾晏期待她能說出撩他的話,根據經驗,很多調情的開頭都是談香水,只要她開口,說什麼他都能接茬,聊什麼他都能把倆人的氣氛變得更加曖昧。
楊沈星:“我爸也是這一款。”她突然好想爸爸媽媽。
程瑾晏的表情連同他以為的曖昧氣氛一起凝固了。他回憶起照片中的楊沈星父親,那是一個肥肥中年,對着鏡頭露出一個樸實的笑。
程瑾晏迅速給她扣好安全帶,啟動發動機,今夜晴,無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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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沈星偏頭觀察程瑾晏,他已經十多分鐘沒有講話了。
車開得飛快,一路上都在超車,被別了車的司機紛紛鳴笛表示不滿,卻沒人敢碰這一輛修理費都能買豪車的車,楊沈星欲言又止。
程瑾晏正在努力調整崩掉的心態,誰能想到,誰能想到她會說出這麼煞風景的話!
做足了心理建設后他又開始找話題,穩妥起見,這次他全問的項目相關,竭力表現出自己對項目的興趣以及高期待。
求求了,不要再提你的禿頭爸爸了。
她說到d0903就像變了一個人,開始喋喋不休地分享實驗進程和理論依據。雖然她對d0903項目的成功率不看好,但是項目內容令她着迷,而且對她而言頗具挑戰性。
程瑾晏聽不懂她說的話,但是他現在能下結論了,要接近楊沈星就得談她的工作,不然幹什麼、說什麼都容易被噎住。
程瑾晏不經意地開口:“聽你這麼一說,這個項目真的很難做啊,天氣預報說今晚有流星雨,不如許願試試?”
楊沈星眉心一跳:“我不信這些。”
隨後她話鋒一轉:“不過去看看流星雨也好,我還沒有見過。”反正今晚無事可做,親近自然也是好的。
程瑾晏被多重打擊錘得幾乎要絕望了,一聽後半句又活過來了:“那我們去山上吧!”
他一調頭,開往他家附近的山,又給周叔打了個電話告知自己今晚要去,那個地兒好清場。
他今天開的是敞篷,楊沈星抬頭能看着天空,心情愉快,輕輕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冷淡的笑容。
程瑾晏偏頭又迅速轉回看路,被她的笑容閃了一下,可真像小仙女呀。
他,程瑾晏,愛好小仙女一百年。
從山腳沿着山路往上行,程瑾晏開得十分平穩,楊沈星能聞到植被的氣味,越往山頂走,氣溫越低,昆蟲鳴叫的聲音越高亢,倒顯出幾分“鳥鳴山更幽”的韻味,除了後面跟着的幾輛黑車就沒有其他人了。
到了山頂,後面的車都不見了,此處只有車內的兩人。
楊沈星問道:“流星雨還有多久來?”
程瑾晏低頭看錶:“還有一個多小時。你着急走嗎?”
楊沈星搖搖頭,將車椅向後仰,舒舒服服地看着天空:“不急,我今晚沒有安排的。”
程瑾晏看着她的黑白分明的眼眸和微微上翹的唇角,心跳亂了一拍,自己也調成她的姿勢:“那就好,山上沒有信號,你無聊的話我們可以聊天。”
之前他或許還能將“今晚沒有安排”解讀為性.暗.示,可是經過香水事件,他已經放棄了不切實際的幻想,認清楊沈星romancekiller的本質。
楊沈星感到無比的放鬆,仰望深藍色的天空、呼吸濕潤的空氣、細聽山間清脆的蟲鳴,她的腦袋逐漸開始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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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瑾晏喚了她兩聲才聽見。“啊,什麼?”
程瑾晏又重複了一遍:“你冷嗎,我後座有衣服。”
她搖頭:“不冷,我體質屬火。”
程瑾晏偏頭瞧她,被她抓個正着:“你看我幹嘛。”
或許是環境極為舒適,楊沈星突然覺得程瑾晏長得很好,舒服還耐看。
程瑾晏耳朵有點紅:“我沒有。”
撒謊,都被抓住了還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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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了很久,楊沈星都快要睡著了,突然程瑾晏輕輕拍了一下她的手:“你看!”
流星雨來了!今晚的流星並不密集,山上視野好,可以看見漫天繁星,不斷地有星星拖着尾巴擦出一道短暫瞬息的光線,消失在天空中。
楊沈星第一次看見流星雨,卻是和一個毫不熟悉的人,可不知為何,她並不覺得尷尬和無聊,相反她感到非常自然和安心,感覺像是小時候和父母一起去看極光,三個人手拉手的溫馨。溫度更低了,她開始感到有一點冷意,但是剛剛被程瑾晏拍到的地方卻是溫暖的。
楊沈星對着漫天繁星露出一個笑容,這是她罕有的幅度大的笑容,她的嘴角已然翹起。
程瑾晏歪着頭看她,流星的光芒點亮了她的眼睛,而他沒有發現她的笑容又點亮了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人笑得如此歡暢,不同於宴席上的僅僅是肢體動作的笑容,笑意跟隨着流星的銀輝從她的眼眸中透了出來,真好看啊,她不再不食人間煙火,仙女終於下凡了,他真希望她能一直這樣。
程瑾晏看流星雨和眼前人入了神,沒有吩咐樂隊奏樂,山頂除了蟲鳴再無其他聲音,便無人能打擾兩人靜默美好的此刻。
這也是他第一次看流星雨。
程瑾晏和初戀分手就是因為女生想約他半夜一起看仙女座流星雨,在流星下許願天長地久,程瑾晏斷然拒絕:“你腦子沒事吧?晚上不睡覺去看流星?”
二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執,看流星的事兒也就不了了之。
從小到大,程瑾晏最煩這些不實用的浪漫主義,他從不追逐短暫的光景,更不會有耐心去等待一場流星雨,可現在一切都那麼自然和美好,他想,或許是時候改變一下自己對於羅曼蒂克的觀點了,羅曼蒂克不總是無聊和無趣的,也不總是欺騙和製造幻覺的利器。至少此刻,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悸是實實在在的。
流星雨真美啊!無數個燃燒的剎那,無數個閃爍的繁星,天空是那麼的大,宇宙是那麼的大,而他們是如此的渺小,這一瞬間對流星來說是瞬間,對看流星的人來說則是永恆。流星的燃燒是那麼的熾烈,明明是暗淡的光線,那一刻卻迸發出叫人睜不開眼的燦爛。
程瑾晏聲音有點啞,這一刻他有點難過,在極為美好和幸福的時候他更容易感到悲傷,他雙手合攏,默默許願:“希望楊沈星能常見流星。”
楊沈星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複雜情緒,不語,雖然不相信流星,但是仍然模仿他許願:“希望項目能順利。”
人在難過的時候看見別人相似的動作會感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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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前一晚很遲回家,楊沈星還是在早早起來運動。
助理彭茹備好餐食,臉上露出糾結的意味,楊沈星奇怪道:“還有什麼事嗎?”
彭茹搖搖頭,什麼都沒有說,走向門口的步伐有幾分猶豫,擰開門把手,她轉身問道:“星姐,昨晚怎麼樣?”
楊沈星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問什麼,食物還是歡迎會還是流星?她答道:“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