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雪

天亮了，剛起來的時候，天還有些暗淡。隔着門窗遠處傳來牧人趕羊群的聲音，聲音遊走遠處夾着迴音。

這裏是有些偏僻的，聽到的聲音總是一些迴音之類的。老鷹盤在天空，山尖一抹紅光，漸漸沒了蹤跡。

父親與平時一樣，在我起身的時候，他就不在屋裏了，應該是牧馬去了。桌子上有收拾好的包裹與幾百塊很舊的錢，和一顆紅色瑪瑙石。和一杯羊奶，看到這杯羊奶。一瞬間一段羞恥的往事，從心頭涌到腦海。

“不要跟他玩，我父親說了，他出生的時候下了初雪，凍死了族人的羊群，剋死了他的母親。”

“我媽媽也說過，他們是從外地來的。”

“我奶奶還說，他們肯定是有災難的，是受城中人驅逐才到了這裏。”

“科爾沁族人”這是我對他們獨自的謂稱。說的話，多年後，就像詛咒一般，在我身上一一應驗了。我也是從那時候知道這個噩夢的，從此便像是墜入無盡深淵，逐漸消沉。這件事情我一直瞞着父親，連我的秘密基地也沒有詳細記載，我像是已經將自己視作另類了。

我一直被視作災難一樣的存在。想到這裏，我都開始嘲諷自己了。我被夾在悲憤羞恥中，卻也渴望“救贖。”這真是可笑。

只要心血來潮，某一天某一分鐘某一秒，想要掙脫這種束縛時，就像深陷淤泥，反覆掙扎，只會越陷越深。有時候又像雜技表演團胸口碎石的片段。這種被壓得不得動彈的痛楚，侵蝕着血肉深入骨髓。這讓我今後過的每一天，每每想起，都無比羞恥。

父親從來沒有說過什麼，就連關於母親的事。也從來沒有講過，只是喝醉酒的時候，會深夜發泄。他說過最多的話，就是不想活在這世上了，這樣糊塗的祈望，多年後的某一天也應驗了。由於這些，我上課時常打瞌睡。挨了老師不少鞭子。

“希年，希年，你去哪兒啊，還回來嗎？”我轉頭看向傳來聲音的地方。原來是她，風一樣的女孩。有時候，我在想，像她這樣熱烈的女孩，生活在這個局限的地方，真是難為她了。

“嗯”對我來說，這樣潦草這回應，會令人氣憤，但我知道對她來說，卻是另一種期望。對我而言，她又何嘗不是年少途中的一抹月亮呢？我不做任何回應，又何嘗不是言不由衷。

“希年！接着，給，拿着”她扔來了揉成一團紙。我接過，並沒有着急打開來看。我攛在手心，在她面前仍然一副的冷漠的樣子。等她走後，我才敢翻看那張紙。

“花會開嗎？”紙上沒有長篇大論，這簡單的四個字，多年後卻成了我此生最大的遺憾……

用飯過後，父親遲遲沒有回來。我本來是要洗衣物的，巧的是，這個時候下雪了。我想大概是老天也希望父親來送我一程吧！這樣的解釋也不是未嘗不可。

這是我生平獨自去往他鄉。

雪又下的大了，我換上了厚衣服。過了兩個時辰，雪停了，仍然不見父親回家。（大概是路滑，馬兒可能今天有脾氣，應該去的遠了。）這些聲音，我甚至懷疑這並非是我所想。

我出門了，一兩步我時不時的會回頭去望，這樣一直持續到看不見房子的時候，終止了。

到了車站，不一會兒，又下雪了，自從那件事情后，我並沒有很厭棄雪，相反我將雪示作神明一樣的存在，當然，只是在我心裏。看見白雪，純白一片，好像就看不見黑暗的日子了。

今天也沒有列外，我站在車站外，看向遠處的科爾沁山峰，常年的積雪與今日的雪互相交繪。顯得科爾沁，沌潔又高雅。

迎着飛雪，大概是檢票的時間要到了，我再一次回頭看向我身後。白雪中隱隱約約走來一個人，像是父親，離更近了，我更肯定了，心中喜悅的默念到，沒錯，就是父親。他沒有穿太厚的衣服，他手裏拿着鞭子。

父親接着咳嗽了兩聲，我更能深切的感受到父親很冷。他應該是沒有回家換衣服直接來這裏的，我忍住沒哭出來，當然，這並非是作為男子的作風。父親到了我跟前，我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幫他抖去身上的白雪。

“東西都拿好了嗎？”

“嗯”和剛前的回應一樣，我沒敢看他的臉，低頭回了一聲。

“去吧，常寫信。”

“知道了。”我轉身就要走了，父親又囑咐了我幾句。我抬頭看着父親，言語間有些結巴，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靦腆到難以言語的父親。在我的印象里。威嚴與嚴肅是我形容父親的詞繪之一。

“希年，東西都帶好了嗎？”

“我不會說話，你要照顧好自己，記得長寄信過來，不要跑去郊區危險的地方。”

這是我第一次看清父親的臉，褪色的瞳孔，眼角處深邃的紋路，還有芝麻般大小的斑斑點點。這些都是歲月留下的痕迹。多年後這一面卻成了綻放我心中的陳疼。

進站之後，我回頭去向外看去時，父親沒走。他站在那裏直直望着我的身影直到我進了車廂。

我的座位在一處暗角，這使我坐立難耐。靠窗的一位中年老人，觀察我的表情后，提出與我換座，我激動的與他握手后熱淚盈。我趕忙擠到窗前，望着車窗外的遠處，父親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白雪中，雪愈下愈大。

發車了的聲傳到我的耳里，我面向窗外，露出離開科爾沁最後的一抹笑容。這是我對科爾沁家鄉獨白的斬露，這十八年來，沒有病痛，我感謝這裏。同時我對這裏由愛生恨，渡過了羞恥的十八年人生我甚至在無數個千千噩夢裏祈禱着有一天離開科爾沁。

而今天正真踏上離開的列車，我的決定，簡直不堪一擊。在剛才路過的途中就己經破防了，我清楚的記得，淚水滿溢，灑在雪中，踩在雪上，落地成霜，化為雪水，融入草根。

這些不舍，也並沒有動搖我對羞恥生活另眼相待。遠赴他鄉，會結束這羞恥的生活，對我而言，仍至神明庇佑。我想，陌生他鄉生活也許令我心曠神怡。這是我發自內心，最自信的設想。

不知過了多久，己經看不見科爾沁了，沿途中也沒有了雪落，映入雙眼只有青草原野與樹陰山峰，隔着車窗我彷彿嗅到了，遠處青草誘人的清香。

我開始更加嚮往南城生活了，我即興拿出一張紙，標記了目標以及願望清單。

《目標》《願望清單》

“一個好工作，”“看花開，”

“住宿，”“蛋糕，”

“一個朋友”

我寫完之後，身旁的一個胖子不忍笑了起來，聽聲音，年紀與我差不多一般大小。我被這幾聲大笑，惹的不悅，羞憤的紅了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