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少女 山門 命
皮市鎮子不大,原就是個山野鄉村,很多事情上就不那麼講究,怎麼方便怎麼來。
唯一的城隍廟就建在醉仙居的隔壁。
從二樓臨高看去,廟不大,也就兩進院落而已,香火倒是不錯,濃郁到辣眼睛的煙熏火燎之氣從暗紅色的圍牆裏撲出來,沖的陳十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剛才在酒肆雅間裏見到的賭檔,就在城隍廟的牆角根上。
也不知城隍老爺每天在這酒肆、賭檔和香火的雜燴里,還有沒有心思修行。
越寧安見到賭檔,就跟貓見了腥似的,哪還有心思吃飯,直道玩兩把再上來繼續吃,拖着少年和戚大人就下了樓,連猴子都被他叫上了。
賭檔被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的,陳十一擠進去才發現,這賭檔跟以前見過的不太一樣,倒不是說玩法有什麼新奇之處,只是開賭的人很不一樣。
坐莊的是一個穿着綠色衣衫、模樣俊俏的小姑娘,扎着兩個麻花辮,雪白的手腕上繫着一條紅繩,紅繩子上墜了兩個小小的黃銅鈴鐺,隨着她搖晃骰盅的手臂,叮噹作響。
身後趴着一隻大熊貓,正百無聊賴的打着呵欠。
“買定離手!押大賠小!押小賠大!開!”
“開!一二三,小!”
“我去!又是小!”
和坐莊的小姑娘對賭的,同樣也是個少女。穿着紅衣紅裙,喜慶的像幅年畫,眼睛瞪的跟杏核一樣,亮晶晶水汪汪的,憤怒的小臉上泛起絲絲紅暈,臉頰上有兩個俏皮的小酒窩,連生氣時都透着甜味。陳十一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又看了幾眼。在她身邊還站着一個垮着臉、如喪考妣的小和尚。
紅衣少女惱羞成怒的跳着腳罵道:“哪有這樣的,連開七把小!死青蛙,你玩我!”
坐莊的綠衣小姑娘正樂呵呵的把桌子上的十幾枚銅錢收起來,一聽這話炸毛了:“你才是青蛙,你全家都是青蛙......算了,本姑娘不生氣。”隨即又換了副臉色,一邊拋着手中的骰盅,一邊笑嘻嘻的說道:“這賭錢看人品,人走霉運的時候,不就是這樣嘍。再說,有賭未必輸呀,要不,黃大小姐再試試?”
紅衣少女低頭捏了捏空空如也的錢袋,突然看到了旁邊閉着眼睛哭喪着臉、不忍再看的小和尚,拿手指着問道:“你收不收和尚?我把他押給你!”
小和尚臉色大變,轉身撒腿就要逃,被她一把攥住衣領:“不多,就押十兩銀子,吃素的,很好養!”
綠衣小姑娘像是看怪物似的盯着紅衣少女,若有所悟:“我剛才好像聽見你叫他師弟的吧?這你都乾的出來?看樣子你比我更適合做一個莫得感情的殺手......”
“別廢話,你收不收?”
綠衣小姑娘半晌才反應過來:“不收!你還有錢沒錢,沒錢就別在外面浪,回家帶孩子去!”
“死青蛙,你找打!”
“我怕你不成!滾滾,別睡了,起來干架了!”
綠衣小姑娘反手摸出兩個碩大的鎚子武器來,交叉扛在肩上。
在她身後酣睡的大熊貓,聽見叫聲迷迷糊糊的站起身來,眼還沒睜開,就裝作兇狠的樣子對着紅牆吼了一嗓子。
“白痴!在這邊!”
圍觀眾人的鬨笑聲中,綠衣小姑娘大怒,一腳踹醒了熊貓。
兩個女人跟鬥雞似的互相盯着對方,那眼神,恨不得立時就在對方身上戳幾個窟窿才舒坦。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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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在旁邊直拽紅衣少女的衣角。
“哼!”兩人同時一扭頭。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死青蛙,咱們走着瞧!”
撂下狠話,紅衣少女拽着小和尚的衣領,走了。
綠衣小姑娘一撇嘴:“誰怕誰呀。”
帶着大熊貓,扛着向日葵,也走了。
臨了,還不忘跟站在一旁被晾了很久的賭檔老闆打了個招呼:“老闆,吃紅!”
只聽“啪”的一聲,一個物件落到了桌上,眾人一瞧:大子一枚。
沒了熱鬧可看,圍觀的眾人也逐漸散去,畢竟現在正值午時,城隍廟的香火氣都蓋不住醉仙居飄來的菜香酒味,還是先各尋門路祭了五臟廟再說。賭錢么,不急,酒足飯飽了再來。
少年和戚大人、越寧安回到二樓雅間坐下。
從到了賭檔開始,戚大人就沒說過話,一路上心事重重。
就連越寧安這麼沒心沒肺的都看出來了:“大人,您這是?”
戚大人捏着酒杯,在指尖緩緩轉動着:“剛才那兩個小姑娘,都是高手!”
陳十一也來了興趣,端着碗抬起頭問道:“有多高?”
戚大人笑笑:“很高!像你這樣的,能隨隨便便打一百個。”
越寧安吸了一口涼氣:“有這麼厲害?!到什麼境界了?”
“若我沒猜錯,應該是都是山門中人。至於境界,看不出來,只能說,深不可測!”
“那大人您對上她們呢?”
“越寧安,本官發現你小子倒霉不是沒有道理的!”戚大人狠狠剜了越寧安一眼,看到陳十一滿是好奇的眼神,抿了抿嘴,決定還是實話實說:“本官若是以命相搏,或許,可以抵擋一招......”
“什麼?!”
此言一出,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炸的陳十一和越寧安外焦里嫩。
少年連筷子掉到地上都沒查覺,越寧安更是呆若木雞。
少年雙目無神,口中囁嚅說道:“山門中人和世俗間相差這麼大嗎?”
“也不盡然!”
戚大人一口喝乾了杯中酒:“山門中還是像你我一樣的外門弟子居多!中四境的內門弟子就會少很多,祖師堂嫡傳更是鳳毛麟角。”
“那剛才那兩個女子就是祖師堂嫡傳弟子嗎?”
“也不一定。修到上四境的大能修士,能夠輕易保持容貌不變,甚至返老還童。剛才那兩位女子,樣子是少女沒錯,但說不定,實際上是修行幾百年的老怪物也說不準。”
陳十一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個紅衣少女回頭變成白髮老婆婆的畫面,打了個哆嗦,趕緊收回心神,不願去想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半年沒喝酒、今天多喝了幾杯的緣故,戚大人說話的興緻也被勾了起來,只聽他繼續說道:“要說那兩個女子如果真是祖師堂嫡傳,那身份可就不一般了。”
“哦,大人您給詳細說說。”
“山門祖師堂嫡傳,是肩負着宗門香火傳承重任的,輕易不出山門,等閑難得一見。只有心性修為大成的嫡傳弟子,才會走出山門,於世俗中歷練,尋找各自的大道機緣。而這些弟子,無一不是百年不遇的修鍊奇才、人間奇葩。在世俗界,他們均代表了各自的山門,口銜天命,言出法隨。所以又被世俗中人稱為......”
“稱為什麼?”
“天下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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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十一聽得心馳神往:“朝廷也有天下行走嗎?”
“天下都是朝廷的!”
“那朝廷有這樣的高手嗎?”
“......也許有,也許沒有。”
“啊?”
“陳十一,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修鍊,進了衙門,更要好好辦差,爭取將來也能進入山門。”
“我也可以進山門嗎?”
看着少年期待的眼神,戚大人彷彿看見了十數年前的自己,和越寧安相視一笑,說道:“只要通過山門大挑就可以。束髮之齡前進入奪欲境,是山門大挑第一道、也是最難的一道門檻,你已經跨過去了。其他的,不急,慢慢來。”
“可是,咱們不是朝廷的人么,也可以進山門修行的嗎?”
戚大人拿捏着酒杯,斟酌着說道:“朝廷每隔幾年,就會向山門供奉錢糧物資,甚至是人,以換取大挑時的入門名額。”
“人也算?”
越寧安插進話來:“人當然算!山門中人也是人,他們也是要吃喝用度和奴婢僕眾的。又不是個個都能修到飢餐六氣、渴飲朝霞的地步。你知道一旦到了山門供奉的時候,有多少人自願賣身為奴,不惜傾家蕩產也要淪為賤籍么?”
“什麼?!”這下輪到陳十一震驚了。娘親出身不好,他是知道的。他甚至知道娘親就是為了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也成為賤籍,花了多大的代價才能脫籍,成為普通民戶。據說還是季先生幫了大忙才成的。
現在聽到竟然還有人甘願花錢、甚至傾家蕩產的去做賤籍,少年忽然覺得有點看不懂這人世間了。
“瞧你那少見多怪的樣!朝廷放出來的名額十兩銀子一個,黑市上都炒到近百兩了。就這,還有人搶着去。簡直喪心病狂!”說到這,他又憤憤不平起來:“春官一脈就靠把着這個,這麼多年都吃的腦滿腸肥了。也沒見他們從指縫裏漏點油花給咱們。”
越寧安狠狠的喝了一口酒,壓下心中的不滿,又開始用他標誌性的陰陽怪氣的腔調繼續說道:“凡夫俗子總指望着能一步登天,進了山門即便為奴作婢,也自以為離神仙近點,就能逆天改命。殊不知,禍福相依啊。”
“還裏面怎麼還有禍呀?”
“要不然,你以為每隔幾年山門就要補充一批奴婢幹什麼。”
少年突然覺得這裏面有大恐怖,臉色蒼白起來,整個人都不好了。
戚大人瞅了一眼陳十一,伸過手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別想太多,你和他們不一樣。”
“可是......”
戚大人打斷了少年的話,沉聲說道:“人這輩子,九成九的時候都沒得選,難得有一次能自己做主的機會,當然要賭一賭。難道他們不知道,進了山門,禍福難料,命運依舊操縱在別人手上嗎?他們知道!可總自認為有一線希望不是?”
“可是......”
“沒有可是!很多事,將來你自然會想明白。”
“......自己的命,就不能自己做主嗎?”
“除非死,只要還活着,誰的命能自己做主,你的,還是我的,還是越寧安的?”
“......那剛才那兩個女子呢?她們的命也不能自己做主嗎?”
“不知道!本官只知道,想要知道答案,你就要先成為那樣的人!”
陳十一呼吸一窒,默默低下頭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