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席
“哎呦,這孩子,又跑哪野去了。怎麼還不回來?”孟窈淑繫着圍裙,從后廚里端出最後的一盤菜——紅燒魚頭,一邊擺在桌子中央騰出的位置,一邊向門外張望着,嘴裏嘀嘀咕咕地說著。
眼見着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可高君逑和孟窈淑的孩子——高在洲卻遲遲不曾回來。
高在洲比花之愁大了兩歲,去年年初入了附近唯一的一個學堂——遼南書院。雖說高在洲年齡尚且不大,卻十分像他爹,自小就是一副十足的霸道模樣,當了家周圍五年的孩子王。
所以高在洲在上了學堂之後,即使客棧到學堂步行要走半個多時辰,卻也不用爹娘接送,只管自己來去即可。於是得了短暫自由時間的高在洲總是在回家的路上抽空玩一會,只要能趕在晚飯前回家,高君逑和孟窈淑二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他自己鬧去。
高君逑邁着四方步慢慢悠悠地走到酒桌旁坐下,打着圓場道:“哎呀,你急什麼嘛。男人小時候野點兒也沒什麼不好的,我當初要是沒這麼野,也遇不到你呀,放他去吧。”
“去你的吧,還不都是你慣的!”孟窈淑白了他一眼,惡狠狠地說道:“你小時候你爹管你管的那麼嚴,你野點兒也就算了。在洲這才剛十歲,天黑都敢不回家了,再過兩年還不都得竄到天上去?我告訴你,今天等他回來非收拾他一頓不可,你到時候要是敢攔着就給我試試!”
高君逑被娘子訓斥,也不尷尬,反而義正言辭,一臉嚴肅地道:“嗯!窈淑說的對!這小子,膽子也太大了!窈淑,你放心,等這小子回來,不用你動手,我上!保准讓他長點記性!”
孟窈淑輕哼一聲,沒再說話。
余淵“吧嗒吧嗒”的抽完了最後一口煙,將煙袋鍋翻過來在桌子角上輕輕磕了磕,對着坐在身邊的花之愁說道:“小子,上樓去把邢捕頭叫醒吧,快要吃飯了。”
花之愁應了一聲,起身走上樓梯。
偏偏一顆一顆往嘴裏扔花生米的孫若笑就愛湊熱鬧,看到高君逑和孟窈淑的這一幕,趁機調侃道:“高大哥,你說你也不是個沒脾氣的主兒呀,咋就能讓孟掌柜的調理的服服帖帖呢?也教教小弟我唄?小弟都這麼大歲數了還沒個媳婦知冷知熱的,看看高大哥這小日子過的,着實羨慕啊!”
高君逑眯着眼睛看向孫若笑,只說了一句:“皮癢了就直說,我幫你松一松。”
孫若笑撇了撇嘴,有些不悅:“大哥,你這脾氣咋就衝著我來呢?再說了,不能因為我打不過你,你就總是用這招威脅我吧。狗急了那還會跳牆不是?”
“那誰讓你老跟我過嘴癮呢?俗話說,一招鮮,吃遍天。怎麼?你說這話的意思,還是想跟我過兩招唄?”
高君逑眉毛一挑,讓孫若笑登時泄氣,訕訕地笑着回答:“不必,不必了。大哥您請便,輕便。”
孟窈淑在門口站着,不耐煩的打斷了二人的對話:“行了,都別說了。在洲怎麼還沒回來啊?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不會吧……”情緒是會傳染的,尤其以擔憂害怕更甚,高君逑也沒了先前的篤定,有些猶疑地問道:“要不……我出去找找?”
“還不快去!”
“得令!”
高君逑起身就要往屋門口走,突然一道聲音從外傳來。
“爹,娘!我回來了!”
話音剛落,一道身影閃到門口站定。
高在洲的個子比孟窈淑矮了一頭,此時正挎着背包站在門口,衣服和臉上蹭滿了泥印,一看就是剛在外面野過才回來。
孟窈淑見到兒子終於回來,長舒了一口氣,繼而回過神來,伸手拽住高在洲的袖子往回一拉,另一隻手結結實實地排在了屁股上,怒道:“你還知道回來……說,不回家又跑哪去了!”
高在洲挨了打,倒也不哭不鬧,只是淡定的揉了揉屁股,繼而抬起頭一臉驚喜地對孟窈淑說道:“娘,今天咋做了這麼多好吃的呀?好香!”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看我不打的你屁股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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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高在洲混不吝的性子在孟窈淑的氣頭上又添了一把火,只見高在洲被按着趴在長條凳上,褲子一扯,便傳出“啪啪”的兩聲清脆的巴掌響。
“媳婦……”高君逑起身想要勸,卻被孟窈淑一個眼神給瞪住,識趣地閉上了嘴。
此時邢育森被花之愁叫醒,迷迷糊糊地走到樓梯口,看到樓下發生的一幕,打了個激靈,習慣性地便伸手按住刀把,驚呼:“有殺氣!”
這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邢育森才徹底清醒過來,尷尬地笑道:“孟掌柜,您請。”
花之愁小聲嘀咕道:“邢捕頭,您不是說輕易不可拔刀嗎?”
邢育森白了他一眼,教育道:“那是你,年齡這麼小,拔刀容易沾染煞氣。我身為七俠鎮唯一的捕頭,不拔刀怎麼能震懾的住這一群刁民。”
花之愁偷偷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孟窈淑再次抬起巴掌,將要落到高在洲的屁股上時,門外再次傳來聲音:“哎呦,嫂子!我這才撒了泡尿的功夫,怎麼就動上家法了啊!”
話音剛落,便有一位身體高大魁梧的漢子大踏步走進客棧。漢子連忙伸手抓住了孟窈淑的手腕,繼續說道:“嫂子,在洲和我一起回來的,你誤會啦,他沒出去亂跑。”
大堂內的幾人看到漢子,皆是一臉的驚喜,異口同聲地說道:“擇亦(老范)!”
來人名叫范擇亦,也是七俠鎮的老住戶了,不過乾的是鏢師一行,所以大部分時間都在外奔波,休息的時候就住在同福客棧里。
高在洲見娘親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范擇亦身上,便扭着身子從其手下蹭了出來,將褲子提上,略帶幽怨的語氣說道:“娘,我都多大了,還打屁股,這麼多人呢,就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范擇亦哈哈大笑,幫高在洲解釋道:“嫂子,你確實誤會了。在洲今天沒出去瘋,他下了學堂之後我倆就在一起來着。”
“擇亦你不用替他打圓場,看他臉髒的那個樣子,就不能幹什麼好事。”孟窈淑還是有點不相信。
范擇亦繼續解釋道:“我真沒替他打圓場。嫂子,今天在洲在學堂被幾個臭小子欺負了,這是他們扭打的時候在地上滾的。”
高君逑聽說自己的孩子受了欺負,哪還能沉得住氣,“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擼起袖子大罵道:“什麼?我兒子讓人欺負了!他娘的,哪家的孩子?老子找他們算賬去!”
“行了,爹。”在洲連忙叫住了高君逑,不以為然地說道:“那幾個都比我慘,您兒子沒吃着虧。”
范擇亦聽聞,笑的更大聲了,說道:“是啊,大哥。我這侄子可真像你,打架一點都不含糊。這傢伙給那幾個慫包揍得,人人臉上都挂彩了。後來他們家裏來了幾個大人,我這不是出面調停,聊了幾句,所以我們兩個才回來晚了。”
高君逑聽聞,也哈哈大笑,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豎起大拇指誇讚道:“好樣的兒子,沒給你爹丟臉!”
高在洲也幸災樂禍地道:“范叔,還說我呢。你這手黑的很,那幾個家丁下場可比他們少爺慘多了。”
“行了行了。”孟窈淑忍住沒笑,擺出一臉嚴肅的表情說道:“你們倆都多大的人了,就知道靠拳頭說話,把在洲都給帶壞了。快點,吃飯了,再不吃菜都涼了!”
說完,孟窈淑一邊招呼眾人落座,一邊小聲對高在洲訓斥道:“小小年紀還學會打架了,下次被我發現,看我怎麼收拾你。”
高在洲吐了吐舌頭,小聲嘀咕道:“誰讓他們招惹肖星雨的,還罵我是大光頭,臭和尚,不打他們打誰。”
原來,高在洲是個光頭。他三歲的時候,某一天在後廚玩耍,冒冒失失的突然跌倒,好巧不巧偏偏把頭拱到了灶台里,雖然高君逑連忙將他拉了出來,不過頭髮還是瞬間燃起,好像在腦袋上頂了個大火球。
好在反應及時,頭皮受的傷並不嚴重,去仁笑醫館開了藥膏抹在頭上,留下的疤痕並不明顯,可是有一大片地方就再也長不出頭髮了。不過高在洲性子豁達,後來乾脆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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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頭頂都抹了去發膏,倒也落得清爽。
這一小插曲落幕後,客棧內一共八人全部圍坐在桌子旁,高君逑舉起杯說了幾句開場話之後,晚席便正式開始。
范擇亦率先敬了余淵一杯酒,說道:“老余頭,我這一年又賺了小二十兩銀子,現在兜里也有八十多兩了。你看,我那宅子啥時候能贖回來啊?”
余淵嘿嘿一笑,吃了一口魚肉,而後不緊不慢地回答道:“老范,當初你抵給我的時候,可說你那宅子是風水寶地,能值得上三百兩。區區八十兩才哪到哪呀?我不急,你慢慢攢着。等你攢夠了錢,保准原封不動的還給你。”
范擇亦眼角抽搐地回道:“老余頭,算你狠。”
高在洲碰了碰花之愁的胳膊,問道:“之愁,你啥時候才能來學堂上課啊?我都盼了好久了。”
花之愁答道:“爺爺說,讓我明年開春了就去試試,看看學堂能不能招我。”
“真的呀?太好了!”
“在洲哥,學堂有你說的那麼好玩嗎?我咋還聽說,學堂的先生們可嚴厲了,天天都得背東西不說,背不出來還要打手板啊。”
“哎呀,放心啦!”高在洲拍了拍胸脯,說道:“有你在洲哥罩着你,包你受不了罪。到時候帶你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想幹啥就幹啥!”
孟窈淑只一個眼神過來,高在洲的表情立馬僵住,繼續說道:“啊……當然了,邱先生教的東西是一定要會的,到時候你可得好好學,要是背的不好,我先替先生打你手板!”
花之愁也見到了這一幕,捂着嘴偷偷笑起來。
高君逑,邢育森和孫若笑三人也就着醫館裏南宮仁郎中的八卦一事聊的熱火朝天。
南宮郎中也就三十多歲的樣子,而且面容極為俊俏,風度翩翩,又有一身妙手回春的好本事,附近閨中待嫁的一些姑娘有不少都對他有好感,甚至有幾個膽子大的通過種種方式都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可南宮郎中卻毫無反應,簡直跟個木頭人一樣,也不知到底是個什麼原因。
……
一個多時辰以後,所有人皆是酒足飯飽。
范擇亦率先離席回房,這一趟鏢走了足有小半年,終於得了空可要好好休息一番。
邢育森的酒意再次上涌,由孫若笑攙着往家裏走去。
出了門,孫若笑抬頭看了看,突然皺起眉頭,自言自語地說道:“怎麼感覺要變天了呢?”
邢育森本來正抱着一空酒罈左右搖晃,聽到這話,驚訝地問道:“小孫,你還會看天象呀?怎麼說,明天要帶……蓑衣不?嗝……”
孫若笑被熏得直翻白眼,回答道:“那當然了。邢捕頭,明天一定穿好了蓑衣,不然巡街的時候別被雨淋着。”說完便架着邢育森往家裏走去。
余淵和花之愁二人最後也雙雙告辭。
“之愁,明年開春,學堂招生的時候,我提前告訴你,到時候幫你好好準備一下入學考試。”
“知道啦在洲哥。”花之愁笑着道了再見,而後扶着余淵慢慢往家走去。
余淵腳步虛浮,托着旱煙袋“吧嗒吧嗒”的抽了兩口,說道:“小子,我沒喝醉。”
花之愁本來正費勁地支撐着余淵的身體,聽到這話,一翻白眼,嘲諷道:“行,沒喝醉。那您也別讓我攙着呀!”說完,雙手一松。
余淵習慣了花之愁的攙扶,此時重心一丟,整個人便向後倒去,嘴裏“哎呦哎呦”的叫着。
花之愁見狀,連忙伸手擋住,小聲嘀咕道:“都這樣了,還說沒喝醉。”
“哈哈哈哈……”余淵突然沒來由的一陣大笑,又抽了一口旱煙,這才繼續說道:“小子啊,你不懂。喝醉的人能站得住,沒喝醉的人他有時候也站不住。區別,全在身邊有沒有人吶!爺爺我有,哈哈!”
花之愁做了個鬼臉,權當聽了一番醉話。
爺孫倆一搖一晃的往家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