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老鼠會
侯五在開封一家布莊當會計,經不住朋友勸說,參加了一個“募捐會”。參會條件很簡單,每個人繳納三百塊錢會費,募捐委員會獎勵一件印着紅色字的半截袖的汗衫,還有一個搪瓷缸,還評選為先進個人。交了錢,你在募捐的人員名單里排隊,然後每個人發展最少三個下線入會,夠一百零一個人,就會把排在最前的那個人抬出來,他將拿到募捐款金額的三分之一退出,募捐款和會員管理交給第二名,以此類推。出局的第一名想參加再掏錢入會,在後面從新排隊。
侯五不在乎先進不先進,他看上的是那三分之一的錢款。他算了一筆賬,他要是當了第一名爬出坑,到時候會有四五百人蔘會,拿到至少三萬塊錢,這是他五年的工資總和,真的很誘人。侯五交了三百塊錢入會,趕緊發展下線參加,省城和縣城沒有親戚,他首先想到了在縣城做生意的侯印和當工人的侯寬,他又勸說大舅哥參加。侯五發展了三個下線,已經是第一名的布莊管家徐新國讓他看了一下名單,侯五的名字從七十多名一下子抬升到十四名。
侯五激動得又蹦又跳,他已經勝利在望,再發展三個人,他的名字將進入前五名。如果大哥三個和大舅哥每人發展三個下線,他可能進入前三名,出坑的日子指日可待。侯五走路一蹦一蹦的,開始想像自己有一大筆錢能幹啥,猛吃孟喝,好衣服好酒,再找個開封女人當小老婆,那小子日子才舒坦。
侯五高興得太早了,待半個月他再去查看名單,已經不讓查看了。徐新國冷冷地告訴他,他的名字已經排到三百名之後了。這段時間,有人發展了幾十個下線,或者出幾萬幾十萬的買股份,名單每一分鐘就有幾個變化。他那點錢,只能在裏面死熬苦等了。
侯寬心裏不甘,又沒辦法。不過,他從這件事兒受到啟發,如果在蘭封縣複製一下這個募捐活動,自己當攤主,就會發一筆大財。侯寬美滋滋地和龐媛媛說了自己的計劃,有他和龐媛媛坐莊設壇,成立蘭封縣募捐委員會,讓劉漢山等縣裏一些鄉村地主資本家參加,每個月返還高利息。待募捐到一定數額的錢款,搞個捐款儀式,捐一部分錢,賬本一把火燒掉,其他錢就可以裝進衣兜了。
龐媛媛畢竟見過世面,贊同侯寬的方案,把一些關鍵環節進行了修改。一是不能再蘭封縣單立門戶搞,以開封募捐委員會蘭封縣分會的名義,但是賬目獨立。她不出面,在幕後指揮,前面交給侯寬,讓他在前面擋槍,出事兒龐媛媛負責暗中協調,把沖在前面人的屁股擦乾淨。龐媛媛要求,不論募捐最後得多少錢,龐媛媛要分一半紅利。
募捐委員會很快成立,掛在政工科。會長是侯印,會計師侯五,侯寬負責整個募捐委員會的大盤子操作。按照龐媛媛的計劃,邀請幾個領導出來擔任會長和名譽會長。侯寬建議說,最好讓劉漢山擔任會長,將來金蟬脫殼,讓他擔負所有責任。
侯寬拿着印製精美的委任書,去找劉漢山。“漢山弟,我們蘭封縣成立募捐委員會,特別邀請你擔任會長。”
劉漢山從侯寬進來猥瑣的神情判斷出,這小子又不知弄出什麼么蛾子,准沒好事。聽說是募捐委員會,馬上想到近期開封出現的募捐委員會,騙了不少工農學兵的錢,傾家蕩產,上吊投河自殺不少。這陣風很快傳染到蘭封縣,這可是不小的難題。
“寬哥,我聽說開封的老鼠會,咋從開封搬到蘭封縣了?”
侯寬故作驚訝地說:“漢山弟,可不敢亂說。我們這可不是老鼠會,那是非法組織。我們是正經的募捐委員會,是政府批准辦的,有他們全面管理操辦。他們聘請我當辦公人員,是因為我熟人多,好辦事兒。”
侯寬打出武裝部的大旗,劉漢山沒有話說了。他知道侯寬和龐媛媛的關係,這事兒很經常。不過,他堅決拒絕擔任什麼會長,不願意插手這個事兒。
侯寬和龐媛媛說了劉漢山的態度,龐媛媛沒說什麼。過了幾天,龐媛媛利用開會的機會,和劉漢山見面,有意無意地講了這事兒。她似乎在開玩笑,又蠻橫不講理地說出了自己的態度,劉漢山必須參加這個募捐活動,要麼當會長,要麼出錢。這事兒得有你捧場,沒有你戲台上沒唱主角,這戲沒法唱下去。
劉漢山明白,他這是粘上狗皮膏藥推脫不掉了,必須有個交代,不然,以後和龐媛媛不好打交道。劉漢山拿兩千塊錢入會,並答應擔任副會長職務。募捐這事兒就是空手套白狼,說著容易,做起來不容易。一個月的時間,沒有弄到一分錢。侯寬不着急,沒錢就找劉漢山要。劉漢山是要面子的人,既然答應人家,再難也得往前走。一個月不到,劉漢山墊進去兩萬多元。
這就是劉漢山在官場上不成熟的地方,他不知道這事兒人家精心給他挖的坑。官場不同生意場,自己墊資干工作,那就是黃油擦屁股,不是屎也是屎。侯寬像一個貔貅一樣,是吞金獸,無底洞。劉漢山大把要錢,募捐始終不見起色,劉漢山心裏產生懷疑,他已經感到手頭緊張,對侯寬提出的要求拒絕,不再掏錢。
侯寬不敢在和劉漢山較勁,又怕說多了露出馬腳,便找到龐媛媛,鼓動她出面救急。侯寬說:“龐部長,這事兒您得說話,他才信。”
龐媛媛在大會小會講話,要求參會領導幹部,積极參加募捐。她告訴大家:“劉縣長是募捐委員會的會長,你們還不相信。他把自家結餘的幾萬塊錢都放進去了。我們募捐委員會新規定,錢不白要,你的捐款如存銀行一樣,幾年後歸還本還息。募捐委員會準備拿出捐款的百分之二十,當作獎金獎勵那些捐款的人。”
有膽大的幹部先投入兩萬,一個月的利息返回六七千元。隨後又投入五萬,當月一萬元的利息。其他人看到他真金白銀的拿錢,蜂擁而上,幾萬幾十萬的投入。蘭封縣七成以上領導幹部參入,一半農村幹部和富裕人家被捲入,有些人不惜舉債賣房地大筆投入。侯寬後來說,那時候錢真不是錢,那些大領導小幹部提着大包小包,門外堆滿送錢的人,一捆捆往屋裏扔,數錢的機會都沒有,半天就能把那間帶保險門的房屋堆滿。
龐媛媛把省城許多人也卷進來。親戚朋友把自家大筆存款拿出來,給了龐媛媛,讓她以錢生錢。龐媛媛把這些錢直接在開封購買金銀珠寶和房產。她每天必做的一件件小事就是從募捐委員會拉走大批現金。剛開始,投資人還按時結算利息,他們確實拿到了豐厚的紅利。只是,這些人太貪了,把利息當作本金又投進去,想利滾利,錢生錢,攫取更多財富。
侯寬侯五兄弟除了將一部分錢分購買政府債券,或者公開捐贈錢物,就是把絕大部分錢款藏匿在開封,購買奢侈品。養戲子,買房產,喝花酒,大肆揮霍。侯五附庸風雅要收購文物,一擲千金買一些花瓶書畫,每次都是落入文物販子的圈套上當受騙,幾十萬幾百萬的打水漂。大筆資金被抽走,後來就沒有錢給利息,侯五兄弟關門跑路,一幫人在縣政府前鬧事兒。等到張德祥知道這件事兒原委的時候,整個募捐事件已經失去控制。
因為涉及到蘭封縣人武部,省里派余華嶸帶隊督辦此案。同來的還有公安廳的副廳長王如意。這兩人可都是張德祥的冤家對頭,他們兩個和這次的募捐案有牽連。他們的太太每人都有投資,也有分紅。龐媛媛連本帶利一口吞下,讓更多的省城大員們做了賠本生意,甚至在親友間拉下一屁股外債,使本來屬實寬鬆優越的生活變得十分拮据。
當地公安很快就將侯寬兄弟抓獲歸案,龐媛媛等一干涉案領導幹部停職。案件很簡單,公安局兩天就捋清來龍去脈,查抄侯氏兄弟購置的產業和賬戶。這件事兒本來虧空就非常大,許多人血本無歸,便聚眾上訪,上街示威,串聯鬧事,要求政府嚴懲兇手,歸還本金和利息。
余華嶸對龐媛媛愛慕很久了,只是,張德祥在旁邊猶如看護骨頭的柴犬,一刻也不離,余華嶸眼巴巴地只能看着眼饞,卻沒有機會得到。如今余華嶸身在高位,龐媛媛大難臨頭,余華嶸感到機會來了。龐媛媛也知道余華嶸的心思,此時此刻,余華嶸這一關過不去,她這一輩子可就算完蛋。兩個人你有情我有意。當許多投資者還在期望省城工作組給他們主持正義,余華嶸和王如意和龐媛媛沆瀣一氣,把募捐會這個案子攪渾水了。龐媛媛這會兒捨得花錢,兩個人近水樓台先得月,把自家和省城一些重要領導投資的本金和利息全部取回,也從龐媛媛出來了不少錢財。
募捐案把龐媛媛侯寬摘得很乾凈,不負任何責任,只是工作失誤給予通報批評。可是這個案子總得有個交代,那就需要找人背鍋。幾個人湊在一起一商量,劉漢山就被拎出來,因為他是會長,他要負領導責任。工作組要求免除副縣長職務,給予行政記大過處分。其實,這也是龐媛媛和侯寬一開始就挖好的坑,等着這一天到來。
張德祥反覆權衡利弊得失后,感到舍掉劉漢山對他和龐媛媛來說,是最安全的。把劉漢山處理了,他的錯誤是識人不準,而處理龐媛媛,就會牽扯他自己的前途和命運,畢竟,龐媛媛是他名義上的妻子。
劉漢山被免職,回到老家。他當副縣長不到三個月,就被迫下台。他更沒有想到的是,這也是他人生的轉折點,這三個月的副縣長是他人生的頂峰,而後急轉幾下,很快滑落,走上人生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