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難啃的骨頭
一陣馬蹄聲疾馳而來。劉漢山從馬上跳下,一手抓住侯寬,用勁兒一甩,侯寬幾個踉蹌,蹲在一邊。又住馬高腿的衣領,將他扔在一邊。“有本事沖我來?”
“大爺,侯寬找人抬的我,馬高腿剛才已經證明了。”
馬高腿看到是劉漢山,心裏直抽搐。急忙辯解:“我沒說這話。漢山,你兒子沒大沒小,沒老沒少,剛才一看見我和侯寬,又是打又是罵,太欺負人了。怎麼說我也是個叔哩,眼裏沒長輩不行。”
侯寬急忙幫腔:“這孩子不敲打不行,都是左鄰右舍,幾輩子的交情,我咋能做哪些不要臉的事兒。再說,我真是犯法了,有政府有組織教育批評,輪不到你一個小孩子管教。”
劉漢山多年走南闖北,是個俠義心腸的面子人,懷有寧要天下人負我,絕不負天下人的寬胸,這點道理還是懂的。兩人這番說辭,倒不好意思責怪兩人了。畢竟,他倆是長輩,自己兒子不該和他們動手。
“這孩子怎麼這樣,打罵你叔,真是欠揍。”劉漢山罵兒子。劉麥囤滿肚子委屈,看到大爺發火,也只能生生咽進肚裏,轉身回到家裏。
劉曹氏在一邊罵道:“你打俺孫子,說你是長輩。你們兩個龜孫王八蛋既然那麼講理論輩兒,那你們推我幾個屁股墩,我是不是你的長輩,你們該咋說哩?”
侯寬和馬高腿立即跪倒劉曹氏面前,自責:“二嬸兒,我倆不是東西,別跟我們一般見識,要打要罵隨你。”
劉曹氏說不出話來。
侯家的事兒不好管。弟兄五個,一個個粘上毛就是猴,誰也不願意吃虧,不願多掏一分錢。加上幾個娘們兒又攪和在一起,多少年的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都倒出來,老大和老二拚命,老三上吊老四跳井,從侯黃氏倒頭停屍開始,一直沒有清閑過。
劉漢山和馬高腿拉下臉,讓弟兄五個均攤錢財,事後均分賬單。用誰家的柴米油鹽醬醋都記賬在冊,最後一起算賬減扣。那一會兒,似乎如仇人相見,不見一點同胞親情。劉漢山和馬高腿氣得幾次大罵侯家兄弟不要臉,沒人性,幾次差點動手。
不是這倆人站台操持這事兒,侯黃氏還會像他男人一樣臭在床上,生滿蛆蟲。
出殯那天,天空晴朗,熱得如炒黃豆的砂鍋熱土,腳不能連地。
指使客陳石頭剛喊一聲“起靈”,不知從哪裏飄來一塊床單大的雲彩,對着侯家門前如潑水般的沖泄,侯黃氏的紙紮的罩子車馬小鬼錢匣澆的稀爛。親戚鄰居站在兩米外的圈外,頭頂陽光,衣服一點不濕,半點雨星不佔。侯寬弟兄幾個孝子,只能站在圈子裏挨澆。
侯寬滿心怒火,剛一抬頭,一個閃電如泄光彈一般精準,奔着侯寬腦袋飛流直下。侯寬拿手裏的鞍仗一揮,吸引了泄光彈,一聲雷炸,侯寬手裏的鞍仗化作千萬條火材棒,侯寬滿臉木屑,滿臉灰土如同戲台上的黑臉包公。
雷聲響過,侯寬直挺挺倒在地上。他惡聲惡氣的高嘆一聲:“雷公又劈我,老天爺懲罰我,我做了虧心事兒太多了。”
劉漢山這幾天不在家,是真有事兒。張德祥派人叫他去縣城,和他商量,讓劉漢山擔任副縣長。
“我可是三顧茅廬了,劉備當年請諸葛亮也不過如此。”張德祥說。
劉漢山坐在張德祥的縣委書記辦公室如坐針氈。他感到現在和張德祥在一起,沒有了以前的隨意和親切,總感到有一種莫名的東西把他們隔開,和他漸行漸遠。
以前他是土八路,我是大管家,一個鍋里攪馬勺,就沒有這種陌生的感覺。張德祥執意讓劉漢山出山,除了劉漢山的革命資歷,必須給他一個交代,他更需要一個懂農業生產得力的助手,幫助他在蘭封縣干出一番事業。張德祥心裏有一個隱秘的秘密不說,他今年臨近60歲,需要劉漢山的勢力給他強有力的支撐,才能保證他在蘭封縣平安落地。他敏銳地嗅覺到,有一種不祥的預兆,正在縣城瀰漫開來。
他以為是縣裏領導們面和心不合,在政壇搞些事情,後來感覺不光蘭封縣如此,全省或全國都是如此。他開始為自己精心設立一個政治上安全堡壘,劉漢山就是重要的一個環節,或者一個重要的關隘。他在防備着有人會在你不防備的時候背後來一刀,讓你不知道怎麼死的。有劉漢山站在他背後,他至少不會腹部受敵,能保證自己安全退休回家頤養天年。
侯黃氏的喪事完結后,劉漢山走馬上任,擔任縣裏負責農業的副縣長。按照張德祥的話說,他是農業專家,給地主當管家能種好幾千畝地,也能給蘭封縣當好管家,種好縣裏的幾十萬畝土地。
劉漢山堅信自己能當好這個副縣長。“不就是管種地嗎,我比貓畫虎也能幹好。”
他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能力,他不知道,他種莊稼是行家裏手,當管家也很出色,他在官場混,和張德祥這些官場老油條廝混,如同在豺狼中覓食,劉漢山那兩把算子未必耍得開。
縣裏推行農業生產互助合作,遇到了難啃的骨頭。幾乎每個村裏的地主富農,都不願意把自家的牛羊馬車交出來給合作社。縣裏派工作組到村裡做工作,遇到了多方威脅。夜裏被砸悶磚,敲悶棍的事兒不斷傳來。有些工作組成員暴露了家庭住址,第二天祖墳被挖,大門被潑糞火燒。工作組人員在家不敢出門,下鄉不敢進村,農業合作社眼看就要流產。張德祥參加省里會議,就農業合作社這項工作遲緩不前受到省里領導的嚴厲批評。
張德祥一肚子委屈。他是村裡走出來的領導,知道那些家境富裕的村民們,一輩子省吃儉用才攢下那些家當,心肝寶貝一樣的牲畜,如今你讓他白白送給合作社,等於辛辛苦苦半輩子的家業給掏空了,如挖心割肉般心疼。可是,這是省里的決定,也是中央的政策,張德祥心裏有看法,可是還得熱情洋溢的貫徹。“理解的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這是領導交代任務時常說的一句話。
縣裏開會,研究部署負責這項工作的縣領導。那些縣長副縣長書記副書記們,知道這個活兒麻爪,仨虱子榨不出二兩油,都低頭抽煙不語。只有劉漢山笑眯眯地看着張德祥,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憨厚面相。張德祥心裏有譜,原來他遇到難題沒有得力幹將,現在有了劉漢山,這個已經不是問題。看到大家不說話,張德祥心裏想,這幫王八蛋,有點魚餌大的好處,能把尿罐子打爛。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把頭縮進肚子裏。沒有你們這些張屠夫,老子吃不了帶毛的豬。他看也不看眾人,眼睛盯着劉漢山說:“你們不吭聲,我就點將,這個工作有劉漢山負責落實。散會。”
以前劉漢山和張德祥的關係很微妙,算是亦師亦友。兩人之間維繫感情的,全靠義氣和友情。如今成了上下級關係,劉漢山想報答自己的上級的提攜和慧眼識珠,靠義氣和友情就不夠,必須有思想上有感恩,行動上要添彩。劉漢山爭到這個工作,算是有了報答張德祥的機會。
會後,張德祥把劉漢山叫到辦公室囑咐:“當縣長不同當管家,不光是人多事兒雜,關鍵是要有個當官的樣子,樹立政府的形象。”
劉漢山表態:“書記,您放心,我一定把這事兒擺平。”
劉漢山走出蘭封縣城,心中茫然,有點不知所措。蘭封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得罪人的事兒,從哪裏下手有所突破,尤為關鍵。
劉漢山帶了三個人。一個是縣政府辦公室的小齊,說是協助劉漢山工作,其實就是不定編的秘書。二是縣政府農業局的副局長陳鵬。第三位是水利局的辦事員周德高。
小齊說:“劉縣長,聽說紅廟鄉是最難啃的骨頭,如果把紅廟拿下了,其他鄉就會迎刃而解。”
紅廟地處蘭封縣中心,一些村莊有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歷史,人際關係很複雜。要說牛人,村裡那些潑皮無賴算不上什麼,三拳兩腳就可以讓他們認慫。可怕的是你不知道村裡那些看似普通人家,邋遢老漢,就有兒子女婿侄子外甥在縣城省城甚至北京城當官做生意,還有那些東拐西繞驢尾巴吊棒槌的親戚。就是南瓜地里扯秧子,絲絲縷縷都有牽連。也有一些人白日裏老實本分,天一黑就成了殺人放火的惡霸賊人,你得罪了他們,就會記恨你一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犯在他的手下栽跟頭,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報復你。無論哪個朝代,都說鄉村關係複雜難治理,就是這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