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孔家人夜奔外套逃
孔留根在勞改農場幹了半個月,極不情願地回到家。他在農場這半個月,每天天不亮起床和泥脫坯,夜已深還在集中學習,累得要死,有個最大的好處,他沒有機會也沒有心思想着抽大煙喝花酒的事兒,身體到一天天好起來。回家的那天,臉上居然又了紅暈,精神頭也足了,本來想給老婆孩子一個驚喜,進了門,卻只感到冰涼。徐大風在屋裏床上躺着,有氣無力,好像得了大病。他到堂屋,看到韓梅枝樓着劉百成,百無聊賴地坐地坐在堂屋門口,獃獃地看着喜滋滋的孔留根。
“媽,那女人咋哰窩了?”
韓梅枝似乎沒有聽見,沒吭聲,也沒動彈,雕刻一般。
“她死了才好,省得祖宗八代的人讓她丟光?”韓梅枝依然沒動,嘴上說出了讓孔留根心裏發毛摸不着頭腦的話。
孔留根愣住了,不知道說啥話好。
韓梅枝靜靜地獃著,也不說話。
“我媽戴着高帽子遊街了。”劉百成嘟囔道。孔留根突然明白了,剛要轉身回屋裏,被韓梅枝伸手抓住了。“別管她,丟人現眼的爛貨,死了都不能心疼她。”
韓梅枝吱吱嗚嗚地把事情講了,孔留根越聽氣兒越短,越聽弓腰駝背沒了力氣。他說:“我找漢山哥去,看她有啥辦法救救我們家。”
孔留根來到劉庄劉家,劉漢山正忙的前腳跟不上后尾巴。我那個叫劉敏的大姐,舌根上起了一個黃豆大小的一個白泡,渾身高燒不退,人昏迷不醒。家裏人不知道這是什麼病,請了幾個中醫大夫號脈熬藥,不見效果。人臉白如紙,毫無血色。孔留根悄無聲息站在一邊,獃獃地站着。直到過了兩頓飯工夫,兩個中醫先後離開劉家,劉麥囤抱着已經沒有氣息的我大姐劉敏走出家門。
孔留根鼻子一酸,眼淚嘩嘩流了下來。“哥,你救救我吧,侯寬快把我們逼死了。”
聽了孔留根的敘述,看見眼前這個瘟雞一樣的男人,劉漢山心裏很不舒服。不是他胡鬧瞎折騰,孔家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有劉漢山在孔家站着,侯寬怎麼也不敢這麼囂張跋扈。至少,他做壞事欺負人也得避嫌,不會這麼明目張胆。現在,劉漢山不可能站起來和侯寬撕破臉面鬧對立,人家現在站在政治高地上,代表着政府,代表正確。和他對着干,公理上站不住腳,道義吃很大的虧。
“你們離開蘭封縣,找個沒人認識你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劉漢山出此下策,也是實在沒有辦法。
孔留根受了天大委屈一般咬住嘴唇,最後點點頭,算是默認下了決心。
孔家人要逃走,並非易事。他們一家是政府重點看管的人,侯寬住在他們家,主要目的就是監管孔家人。劉漢山從老君營吳家和解庄解家外逃學到了經驗,那就是以走親訪友的名義,投奔他人。
在侯寬外出喝酒的一個夜裏,劉漢山和邵大個先把兩個民兵弄在屋裏捆綁好。而後套上馬車,把孔家四口人送到蘭封縣火車站,先送到西安,再安排孔家人去西北尋找落腳的地方。
劉漢山沒有想到,孔留根是個門裏猴、窩裏橫的傢伙,出門成了傻子。徐大風歷經捉姦風波,她的精神魂魄已經崩潰,原來的精氣神遊離於體外,她現在只是個空殼的肉身,啥事兒不敢說話,不敢做主,任憑孔留根做主。一家四口從西安出來后杳無音訊,一別天涯路遠,劉漢山至死再也沒有見過他們孔家人。
那是一個雪夜,天空飄落小米大小的雪粒。一家四口帶着鋪蓋箱櫃,坐上邵大個趕着的馬車,一路狂奔來到蘭封縣城,坐上西去的火車。
那段時間路上有民兵設路卡,車上有部隊官兵檢查,他們對單身男女盤查比較嚴格,對於有老有少拖家帶口的,很隨意地問上幾句,敷衍過關。這給孔家四口人留下迂迴的空間,一路幾次有驚無險,算是很順利地來到西安。
孔家人沒有想到的是,原來準備投靠的親戚,早已經逃跑躲開了,店鋪也被充公。孔家只能棲身旅館,住了三天,受到七八次盤查。孔留根也被弄到街道辦公室接受審查,咬緊牙關說是來探親,街道那些工人糾察隊成員拿他沒有辦法,三天後把他放了出來。
“這裏不能待下去了,待下去早晚要出事兒。”徐大鳳說。後來決定往大西北走,找個人煙稀少的地方生活。火車不敢坐,只能搭乘牛車馬車。走到甘肅地界,韓梅枝不堪路途勞累,一病不起。
埋葬了母親,三口人啟程上路,在經過一座山兩,遇到三個土匪劫道。徐大鳳為了讓孔留根和劉百成脫身逃命,隻身與匪徒械鬥,最後拋屍荒野。
孔留根帶著兒子,流落到新疆阿勒泰定居下來。這裏只有三戶人家,維族人對這對父子倒是格外關照,過上世外桃源生活,逃過了許多政治運動。孔留根一直到1990年冬天病死,念念不忘回蘭封縣。要求劉百成一定回來,找到干大劉漢山。後來,維族老鄉家有了電視廣播,劉百成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早就變了樣,大起膽子回了老家。
侯寬現在是大權在握,十里八村有頭有臉的人,都想巴結他。家裏有了紅白喜事,能以請到侯寬為榮,侯寬每天都有酒局,連場的喝,從中午喝到日頭西下,從晚飯喝到日頭東升,喝完酒,又有寡婦娘們兒過來伺候,侯寬樂不思蜀,一連幾天醒不過神來。
侯寬知道孔家人失蹤,是民兵隊長孟魚兒從一個寡婦被窩裏拉出來,告訴他的消息。侯寬一聽,腦袋立馬驚悚抽筋,一股涼意從頭頂一直鑽到腳底板,登時有死過去的感覺。
“你們這幫龜孫,看個人都看不住,回去斃了你們。”侯寬罵道。
孟魚兒委屈得要死,那張柿餅臉擰成了麻花,想哭,卻哭不出來。他是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受氣。
看守的民兵被暗算,孔家人大搖大擺走出蘭封縣地界,沒有高人指點幫忙,憑孔留根那兩把刷子三根毛,想扎翅膀飛出蘭封縣,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兒。
侯寬明白了,這事兒不用費心猜測,肯定是劉漢山乾的。侯寬不敢抓劉漢山,倒是有膽子去抓邵大個,並直接把邵大個關進監獄。他和武裝部長龐媛媛彙報了放走孔家人的事兒,龐媛媛當即決定:“這是一個赤裸裸的反革命分子,抓過來斃了他。”
朱明傑的內心始終有種愧疚,覺得是自己害了徐大鳳一家。朱明傑跑到劉庄,和劉漢山把情況說了。劉漢山一聽,立馬跑到縣城,找到武裝部長龐媛媛:“孔家人是我放走的,與邵大個無關,你們殺我的頭,關我進監獄,隨便。”
龐媛媛和劉漢山早就認識,這麼多年共事,她知道劉漢山的為人處世,知道他和張德祥的關係。忙不迭地說:“劉管家,被生氣,有事兒慢慢商量。”
侯寬抓邵大個的目的,就是要他供出這件事兒是劉漢山主持的,而後有借口抓劉漢山進監獄。待劉漢山進了監獄,那他就是籠中鳥,圈裏羊,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沒想到劉漢山主動投案自首,更是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他慫恿龐媛媛,將劉漢山收監,孔家人在不在都無所謂。情不得已,龐媛媛最後放了邵大個,把劉漢山關進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