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重拾舊路

第27章,重拾舊路

我沒有看大個子一眼,他已經出過手了,等他想起對我出手的時候,估計得再說上一連串帶狗屁的話。我用一秒的功夫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酒瓶,好確認它是冰酒的酒瓶子。

我徑直走向還躺倒在石子路面上的喬,他的鼻樑看起來不太好,從鼻子和嘴裏流出的血正好懸在下巴的地方,就像剛剛從樓頂上探出的那個女人的腦袋。

我仰頭看了女人一眼,上身很長,使勁撐開窗戶的手也很長。

我旋即伸出手去拉喬。喬還在喘粗氣,用十根手指握着血淋淋的頭,看起來像是在思考着什麼。天曉得他平時是如何思考的。

“我說朋友....”高個子的聲音剛從我身後傳來,我的左腳便踢中了他的要害。他捂着肚皮以下的地方,右手兩根手指還夾着那支長酒瓶,酒瓶隨着他的呻吟在胯下晃來晃去,看起來有些滑稽。女人將身子收了回去,拉起了窗帘。

另一個男人往後退了三步,他希望離我遠點兒,但我及時叫住了他,好打消他的顧慮。我只是不喜歡聽你說話的腔調兒,我說。

“白老闆?”喬含糊不清地看着我說。

“如果我猜得沒錯,這支冰酒是我送你的。”我伸手將喬笨重的身子提了起來,儘管他花了好一會才站穩它。

我轉身從高個子手中拿回酒瓶,將酒瓶里最後一滴酒倒進嘴裏,然後隨手將酒瓶扔進了遠處的草地里。喝酒要找一個安穩的地方,我說道。

從門后鑽出了五個提着棒球棒子的人,個個一身酒氣,他們將我圍在了中央。

我知道自己把一些事情搞砸了,我不是來搭救喬的,如果早知道有這門子事,還不如帶着夏末溜南海大道。我靜靜地看着高個子,等他開口。

“我說白老闆,你來的真不是時候。”他盡量站直身子,用力地拍了拍手掌,從褲兜里掏出一支煙,沒有點燃。

我掏出火機,掀開蓋子,將火苗遞了過去。他沒有接,笑吟吟地看着我,像是想起了什麼,張開嘴笑得更歡,但很嚴肅,認真,富有飽滿的情義。他在盯着我手腕上的三顆木珠看。

“我要帶喬離開。”我說,

“如果你想帶,你可以帶走任何人。”他將煙頭湊了過了,看着火苗就在他的眼前忽閃忽閃的。

他吧嗒吧嗒地吸了兩口,從鼻孔里呼出的煙霧帶着一種無法宣洩的憤懣,但他壓住了,僅僅讓呼氣聲音變得粗重了一些。

他讓笑容停了下來,朝周圍人揮了揮手。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他的卵蛋還在疼,在明天清晨的第一包尿來臨之前最好用冰袋敷上一刻鐘。

但是,不管他對我有多麼畏懼,也該表明我對他所做的事有多麼讓他難堪,讓他生氣,憤怒。

但他似乎把這件事忘了,沒過十秒鐘又笑伶伶地望着我。

“不要告訴任何人我來過。你隨時可以打給我電話,如果你確實需要錢或者其它什麼東西。白粉除外。”我靠近他的耳邊,悄聲對他說。

我裝着親熱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呵呵笑了起來。

我扶起喬,從他身旁走過。

或許我不應該救下喬,即使看着他被酒瓶敲得粉碎。

不應該插手這檔子事,就算他做過我的有利證人。我企圖用一整條胳膊扶着喬的身子,然而傳到我手臂的力量比他看上去的重量輕,他的體重隨着血液流到沙子裏去了。

“你會惹上麻煩的。別提白粉的事。”大個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不認識你。但你在我的地盤上幹了一宗大買賣,或許還不止一宗這麼簡單。誰給的你膽量。”

大個子沒有說話,遠遠地望着我離開。

廢舊的廠房原來是一個地下賭場,隸屬於丘比特公司,羊皮本上記錄在最開頭的地方。

我大概只是想弄清楚一些還沒來得及考證的問題,但萬萬沒想到會遇上喬,還撿了他一條命。

我的正方證人喬,豬皮箱子,毒品,羊皮冊子裏一路向北的路線,就像一鍋燴的老鼠和貓肉,我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嚇壞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問喬,

“沒多久,我第一次來。”喬含糊不清地說,

“想好了再告訴我吧。”

回到車上,我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高坡上的風很涼,星光在午夜的時候更加燦爛。

夏末幫助喬在後座上躺好后坐回我的身旁,我們一起看着遠方,看着遠處稀疏的燈光和偶爾跑進視野的航船,還有海水養殖場上一圈一圈的安全標識紅燈。

我頓時分不清哪裏是海哪裏是天空哪裏是我們了。

“你沒有逃走。”我啟動車子,將硬邦邦的方向盤扳到最左,讓車子在草地上轉了半個圈之後,朝前開去。

“你沒有開槍。”夏末說。

“我從來都沒有準備開槍,也沒有做好救人的準備。有些時候你並不知道救人有什麼好處和壞處。但從救一個人開始,這個世界就變了。”

“毛瑟從來沒有和我提起過你。”

“這並不重要。”

“但你似乎很了解我。”

“這也不重要。”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就是白少爺。”

“今晚一過,至少會有三個人這樣說了。”

“你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對嗎,你肯定是遇上了一件極不尋常的事情。

我希望這和毛瑟的死沒有必然的聯繫。”夏末轉頭看着我。

她的樣子看起來可憐極了,還有些傷心。

“毛瑟是個細緻的男人。儘管他死了,你在他心裏大概是個仙女。”我不想傷女人的心,即使拋出一些略加修飾的謊話也好過陳述事實。

特別是對待死去的朋友表現出傷心的女人,這很難得。

相較於古梅而言,她曾經是毛瑟最“喜歡”帶在身邊的女人。

羊皮本上記錄得清清楚楚。

他們會過不下五十次面,曾在高檔酒店裏度過超過五十個不同尋常的夜晚。

一個女人嚮往一個男人的眼神,和那個男人面對鏡子裏的自己一樣,熟悉,熱烈,總能讓他洋洋得意。我現在正體會着這種眼神。

我聽起來確實像個仙女,她笑道,眼睛彎彎的。

一個女人對待男人非比尋常的眷戀,足夠讓一個男人上癮。

這也許就是毛瑟那麼喜歡夏末的原因。然而現在不是了。我扭過頭去,不再看夏末。

車子沿着長長的公路行駛了很久。等到午夜的水霧讓車燈聚集在距車頭不過一米的地方的時候,就早已將深圳甩開很遠了。

我一路沿着海灣北上,偶爾會走出車廂站在離海灘不遠的峭壁上吸上一根煙,迎着海面潮濕的風遙望燈塔。我即將走過的這條路,一直以來都不斷地給我驚喜。

它毗鄰海岸線,蔚藍的海水一望無際,雲和海似乎只相隔一指間,大群的海鳥相互追逐,嶙峋的懸崖披着綠草做的偽裝,讓人很樂意將車開進海里去。

但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這是一條只要循着海濤的聲音就能前進的路,特別像安排好的,我對夏末這麼說的。

我在凌晨兩點的疲憊中泊車,喬躺在後座上一動不動。一個穿着雪白襯衫的男招待早就等在車旁,他躬下身子試着想將喬抱了起來,隨後他趔趄着躺到了車尾的鐵皮蓋上。

喬大概一直醒着,被酒瓶砸出的門牙大坑足可以讓男招待亮出的譏笑掉進去。

他的拳頭差點將男招待的頭轟出鋼筋車頂。

我牽着夏末的手走進賓館大廳里,喬一瘸一拐地走在後面。我向大堂里那個穿的像一隻宮廷鸚鵡的女經理道了早安。

她屁股很翹,上衣留着燕尾,兩條腿既長又細,但長着兩顆齙牙。

“對你在電話里預約過的東西感到好奇,但當見到這個男人之後就不再那麼想了。”女經理說。

我從她手中接過大概半公升的雙氧水和大捆藥用紗棉,一根長針管,一小袋藥品。

“喬昨天還是個漂亮的小夥子。”我大聲說道。

當我穿過空曠得像沙灘一樣的大堂,路過一個種滿青苔的假山,並在一個畫著不下二十個女人身子的屏風后找到電梯間的時候,夏末提醒我說,那是明代畫家仇英的《漢宮春曉圖》。

我按下電梯間的數字按鈕,脫掉亞麻長衫,手槍早就被我取了出去,露出那根栓槍皮帶,腋下的汗臭味傳進我的鼻孔。夏末看着我,顯得有些驚訝地對我說,她曾經和毛瑟住過同一個樓層。

拉動電梯的吊繩就在頭頂晃來晃去,嘎吱嘎吱亂想,我抬頭望着電梯廂頂的方形燈框,一直等到電梯門打開。

喬跟在我們身後,走路時小心的樣子讓他看起來就像不用再活下去。

我們一起走到過道盡頭,打開了走道左邊的房門,他還來不及看清楚這間猶如皇宮一樣的法式套房就栽倒在地上。

這樣就輕鬆多了,夏末說。我將喬的身體側躺在沙發上,用毛巾將他的頸部墊高,並用另一塊毛巾接住了他嘴裏流出的血。

他顯然已經暈厥了,當鈍擊在他的頭骨上蓄滿能量,也同時搬動了他的腦髓,幸運的是他的呼吸聽起來並不怎麼吃力。

“我敢說他的下半截身子好極了!”我邊用紗棉蘸着消毒液清洗喬的傷口,邊對看起來有些緊張兮兮的夏末說道。

“去年某些時候,我和毛瑟就住在這個房間。”夏末光着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腳步緩慢,不斷環視着周圍的法式桌椅。

一張可以容得下至少四個人的高腳床,法藍瓷馬桶,透明的玻璃浴室,鑄鐵燈盞,還有一幅墜滿水晶的房簾。

窗外的夜景也沒有變多少,我示意她將窗帘拉上。

“不止一次。”我說,

“當我試圖用濕潤的眼神穿過這扇水晶簾的時候,有一股說不出的憂傷。”夏末揭開水晶帘子,在房間的正中央站了一小會。

“你在為這個擔心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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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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