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州失守【01】
冷兮第一次遇見墨夜寒，是在癸酉年三月二十一。
那個時節的江南多雨，可在那獨獨在幾日，開了幾日大太陽。
那時候的歷陽城已經很久沒有那麼晴過了，久到冷兮都覺得這是冷氏家主神通廣大，特地求來的幾日晴天，為的是想要在這件事後，指明這是上天的旨意，方便日後可以名正言順的置對方於死地！
這事兒的發生不是一日兩日，是深埋在心底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前，百妖自北方海岸線一路往內陸攻去，情勢兇猛，青州失守本已是板上釘釘，當年的摘星樓少樓主墨夜寒領兵抗敵，多次將妖族攔截於江海之外，用兵如神，一時間風頭無兩。
那位少樓主年少成名，在那一段時間名聲大震，連帶摘星樓的風頭也蓋過了第一家族冷氏！
但好景不長，不過半年時間，局勢便開始兩邊倒，金沙灘一戰傳遍十三州，上萬將士無一生還，戰死在海灘之上，傳言屍體疊的有三尺多高，那些妖踩着將士的屍體一步步上了岸，青州便成了百妖的囊中之物！
那時候那位英雄的少樓主逃了，在戰事吃緊以後逃離了青州！
一夕之間少年英雄變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所有人都在說那位少樓主，不，是近年才成立的摘星樓走勢卻頗明朗，一定是太過於急功近利，不管上萬將士的死活，連帶着那位少樓主也是一併痛罵，什麼貪功冒進、利欲熏心的話都是好聽的，街巷之間，難聽的話那是變着法子的罵！
輿論愈演愈烈，開始變得越發不可收拾！
這時，一則猛料在十三州中炸開，傳言說是那位少樓主並非急功近利之人，大小戰事也經歷過數十場，妖族如此猛烈的攻勢，定然是要退兵后再做盤算，但當時某個大家族暗地給他們通了信，會有五萬將士上前線支援，那位少樓主這才咬着牙帶兵往前沖。
最後的結果，眾人也知曉，青州失守，並無援軍！
那位少樓主被帶回的時候，是在青州一座山上被發現，說是當時的少年郎被百妖蹂躪，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好皮肉，絕色少年就此容顏盡毀，連帶心理防線也隨之崩潰！
此後十二年間，那位少樓主的消息在十三州中流傳甚少，最後的消息停留在金沙灘那一戰！
曾經不少人以為他死了，或是被老樓主放棄，一直到三年前，老樓主過世時將摘星樓主之位傳給那位少樓主，謠言這才止住。
……
入城的車馬行走的緩慢，從城南一路往城中心便走了一個多時辰，路上行人簇擁着，綢緞鋪地，民眾熱情，唱的是一出好客的好戲碼！
冷兮在城中心的端書齋三層，將窗戶支開一條小縫，自上而下的往下看去，樓下人聲鼎沸，在聲音愈發近的時候，她及早便站在窗口做着準備。
形形色色的人群之中，隊伍的路線鮮明，方向是從小樓經過至百妖塔，再轉而到冷氏家主冷盛沅的府邸。
為首的男人身着墨色衣衫，絲線綉着的仙鶴紋樣，面上配帶着雲雷紋面具，遮蓋了上半張的臉，看不清長相是美是丑，但看那身形及通身的派頭，她知道那人的來頭必然不低。
她原以為那人是摘星樓主墨夜寒，但是在男人的身後，一架木雕精緻的馬車輪轂緩慢滾動，青絲帳被風吹的飄逸，不時便傳來一陣銅鈴發出叮噹脆響，混淆了冷兮的思緒，她自上而下打量着馬車，不知道車內坐的是什麼人，憑她的直覺反應，應當是那摘星樓主墨夜寒！
還是忍不住感嘆了句，“這走在前頭的人，好生威風，倒是將後面馬車上墨樓主的風頭都給壓了下去！”卻是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後，老者走到左側的窗邊，聽着她自言自語。
一聲帶着極重鼻音的男聲道了句，“小坊主這麼眼巴巴看着也不是個辦法，要是讓外頭那些暗衛瞧見，上報給家主免不了又是一頓責罰，與其沒有結果，倒不如現在去結交或是看看後續，或許小坊主對眼前的困局有另外一種見解！”老者的聲音不大，只兩人能聽到清楚。
雖說眼前的摘星樓實力不如冷氏一族，但若是這次她能助摘星樓脫身，那麼往後的日子必將不會艱難！
冷兮答：“話也不能這麼說，只是多看兩眼而已，也沒上前搭話，誰還沒個好奇心！”更何況，冷氏家主若是想要罰她，有千百種的理由，現在還不到勾結外族這種大事上去，若是有，她怕是離死也不遠了！
冷兮深知其中的利害關係，知道冷氏需要她，不會那麼輕易的放她離開，就如當年冷氏家主冷盛沅曾在她的耳邊說過，你生是我冷氏的人，死是我冷氏的鬼！
這話冷兮一直牢牢的記在心裏！
她是冷氏一族流落在外的孤女，也是血脈尊貴的嫡女，自六年前被帶回城中，被帶在家主身邊悉心教養多年，給了個十二坊主的尊貴身份，人前風光無限，人後她知道自己只是個空架子，冷氏家主冷盛沅架空了她的勢力，堵死她所有的門路。
……
“既然這樣，小坊主為何不放開了去做？”夫子將目光從窗外收回，回頭去看守在門外的冷氏暗衛，現在想要突破這幾個小隊的重圍談何容易！
他又道：“小坊主在城裏呆久了，也應該知道這事可大可小，意思全憑家主一句話，若是鬆了口前途大好，若是沒鬆口小坊主也要被記上一功，怎麼算都是一筆不賠的買賣！”他好像是個拿着算盤的掌柜，替她的人生盤算。
冷兮嗤之以鼻，棍棒不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有多疼，那些莫須有的罪名，安在她的頭上，就跟那家常便飯似的！
“夫子倒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若是我出了事，夫子會來保我嗎？”她的目光直勾勾的轉向眼前人，眼前人的身型並不高，眸子為青綠色，見着長相就曉得他並非是人族。
夫子一笑，“保不保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樣的機會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冷兮心中動容。
他口中說的這個事，便是冷氏和摘星樓，這兩股交惡了十幾年的勢力，忽然間因為一些事情聚在一起，冷兮早早便知曉了這情報，也長短按照時間線推算過，怎麼算怎麼覺得不對勁，往長遠了說，那摘星樓曾經遭過他們冷氏一族的背叛，心中難免會有芥蒂，這次心中打的什麼算盤，怕是明眼人都看的出來！
而他們冷氏一族本就是極度的利己主義，上一次的事情明知道已經給摘星樓造成了無可挽回的損失，又怎麼會留下那麼大的紕漏去讓人來鑽？
冷兮面上的表情未動，只是皺了皺眉又鬆開，英氣的面上並未表現出有一絲的想法。
“還是算了，我沒興趣！”說完，她將手中最後一口綠豆糕送入口中，撣了撣手上的碎屑，從房中走出，又回了自己的房間，一陣的翻箱倒櫃。
她不是沒有聽夫子的話，也不是聽從了夫子的話，是這條路於現在的她來說，是最能出的了這座城的路。
入城六年有餘，她僅有一次出城，代價是一條人命！
她換上一身家主府的銀灰色丫鬟服，編好髮髻，神不知鬼不覺的從端書齋中一溜煙偷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