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池埂邊的野草上邊覆滿了霜,使得泥土路面有些滑溜。
兩人碰面談論了幾句照面話,成建便領着那人往裏頭走來,自己的腰間取下鑰匙,刪選了一陣。帶着那漢子走去了屋子另一側的倉庫前,先是打開一扇木門,然後又開了一扇鐵門。倉庫裏邊很敞盪。收購珍珠的都是外地商,這人卻操着一口不太本地的本地口音,給兩人遞煙。
陳姓老人忙着回屋子倒兩杯溫水。端了溫水后,就避開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裏。
成建走去邊角貨櫃前從滿格的貨櫃中抽出幾個簍子,分次把簍子裏的珍珠倒在地上攤開。
那商人抓起一把捏在手上挪動挪動,又拿着手電照了照,沒有說話。
成建想要定心,說道:
“大小光澤都不差。最近市場還好些了,價格都在漲。”但他太急切了,過早的被着商人看出了破綻。昨夜裏同商人聯繫,原本商人定在後天,但成建一再的催促約在今早時,就已經露出了馬腳。
商人這時候心裏一喜,但沒有看向成建,
“你聽誰說的?”說完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一般,又圍着珍珠看了看。
對成建來說墨跡了半天,而商人顯出了一副應有的戰術性狡詐。頓着自己的呼吸,嘆出了一口不太理想的氣。
“有的光澤還行,形狀太不均勻了些。你這貨也累了幾年了,應該知道最幾年的市場,貨大於供,我去年的貨都還有壓在手裏邊出不去。”
他顯得勉為其難,規避其話題的鋒芒,及熬着成建想要的重點,東扯西扯就是不聊不說價格。一堆各種廢話的解釋和鋪墊后,成建快耐不住脾氣了。想客氣的讓這商人爽快一點,但剛理好的思緒被電話鈴聲打斷。這陌生的電話號碼已經是第三次打過來了,先前在商人查看珍珠時,有過一次。成建又一次摁斷電話,但電話緊接着又撥了過來。他先前心裏大致猜測這是另一方的催債電話,正準備繼續摁掉。又顧及是什麼要緊的事情,或者像上次一樣催債的人找到了家裏。
方才跨出門去接通了電話,出進不過三十秒,回來時臉色陰沉了一些。事情到沒有他想像的那麼擔憂,但也不容樂觀。的確是個催債電話,但不是賭債,是成建魚池的供貨商。成建讓其把賬單整理好發過來。約定好了下午過去結賬。
跨進門時,他的夾着心事,表情未能舒展開來,商人察覺出了這刻的微恙,但又很快的將自己的眼神轉移開來。
成建接連語氣略帶急躁的說道:
“要還是不要?要你就直接給個價,別拐彎抹角的說這麼多。”
倉庫裏邊是空蕩的,成建沒有地方可以迂迴掩飾,只能直溜溜的站在那裏目視着商人。
商人從成建急切的眼神中,又加以成建昨夜裏的幾條短訊和今晨的幾個電話催促,更加的確定了自己的感覺。鋪墊已夠,時機已到。他放下了手裏的活,搓了搓手,不急不躁,
“去年的價格肯定給不到了。”
成建聽得幾乎是打斷性的說道,
“那是什麼價?”
“你不要急,稍等片刻,我出去打個電話。”電話說完,
成建又先一句開口,
“難道這珍珠放這裏自己變形了?”
那商人又湊到了珍珠前邊,似乎是想要確認什麼一般。
這時,商人早已經在腦子裏整理好了一番話術,一一的講解。在成建看來,光頭挑起毛病來的一本正經和各種訴苦,無非是一些壓低價格的掩飾。
”別說這麼多無關的話,好不好,你就直接給個價,合適我就賣給你,不合適咱就不在這裏耽誤時間了。“
“最多原先的七成,”商人這時不容許成建的打斷,接連果斷地說道,
“價我先給你給在這裏,最高就是這個數了。你也不用着急賣,你可以到處問問,貨比三家,價自然也可以比。”此時說完,目視着成建。語氣已經堅定了起來,不再柔和。商人心裏也沒個地,他冒着風險拿捏了成建的心理,知道他着急賣,沒時間比對了,賭了這麼一把。
他見着成建的臉色沉了下去,眼神也陰沉的下來,然後斜眼轉過了頭去,沒有說話。商人的卑鄙狡詐,賣弄關子使得他更為的氣憤。
商人也想確認自己的判斷,
”你看怎樣,這個價格。“
成建這時候扭回頭看瞪着商人,
“你這是搶。”心裏的火燒在了言語上,這幾個字說出口來並不客氣。
光頭商人則是面不改色,對這些態度早已經習以為常了,把手裏的那些珍珠放了回去,又搓了搓手說,
”買賣不成仁義在,沒關係,你考慮一下。現在的市場價格只有往下走的,又不太穩定,說不定我收回去還要賠本。“
成建隨之轉身出了庫房,光頭商人跟在身後。他掏出鑰匙來就上了鎖。
成建的氣憤顯然不會再讓他去思考交談。此刻他已經不是想着還錢的事情了,他不願受這種狡詐人的宰割,沒有一點尊重和誠意的生意。
“你賠本?你賠本那就沒必要再談下去了。免得搞回去害了你。”
商人仍舊沒有表露出神色,對於成建的話中帶刺,依舊保持着一股微笑,只不過這點微笑帶着一點尊嚴上的牽強。這一切臉色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且從成建反應里的得知,這個價格他冷靜下來也是無法接受的。不過商人現在清楚自己還有一方面優勢,成建沒時間,但他多的是時間,收購商都是流轉的,他可以確定的是這一片地暫時來說,是他的獨檔生意。他可以緩緩地將價格適當的回升到一個能夠成交的標準。期間價格回升的多少只是時間問題,越往後價格肯定越高。不過急性子和或者急事是等不了的。這就是他的心計。
那老人出了屋子,坐在火爐邊頭,沒有干預成建的事情。
”那麻煩了。“商人點頭致歉,跨過泥土地上的泥潭往回走,走到路邊的下魚池的斜坡處,將上車之前,又扭回頭來喊道:
”七點五你看行不行?“
這使得站在魚池前的成建更為惱火,
“我讓它爛在這裏。”
成建一時間火氣平息下來,返回去開鎖,把裏邊珍珠收拾好,望着滿倉的珍珠發獃。抓起一把走出庫房來,細細看了一會兒,抬起頭來,一把把手裏的這些珍珠扔進了水裏。就現有的這片珍珠而言,他在縣城內的資產要勝過多數人,可都被他毀於一旦,已經不屬於他了,都被自己心裏邪惡的貪慾和空虛耗盡。這一切都是源於賭場。自己如果能夠稍早一點明白這個道理,及時的控制,都不至於落到這個境地,還有餘地可言。不過事後看來,過去總是可以把握的。但在過去,成建也未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只不過被各種理由安慰說服着自己一步步走向了深淵。
他腦子裏此刻攪得非常糊塗,找不着一條出路,往着一側走開,坐在池埂邊上,手頭夾着煙,吸了一口。片刻后,又覺得剛才還應該好好談談,不應該惱羞成怒,即使拒絕也不該弄得魚死網破一般,讓自己失了退路和態度。
望着魚池發獃,起身沿着漁場走了一圈。每個沿岸,他都仔細地觀察,一路走一路想,這些年像是被蒙上了眼睛,就像蒼蠅撞死在了玻璃上邊,也找不着那扇敞開的門,現在想顧及家庭了,自己卻沒有一個好的退路,繞了一群后,又回到原處坐下。
遊離之際,飼料那邊的電話打過來了,使得心裏更加的焦躁。
聽到電話那頭整理好報出來的賬單,超出成建的預期。
“怎麼這麼多?”
“一筆一劃記得清清楚楚,都有你的簽字,已經三年了,你知不知道?利息都好多錢了吧。“
“你下午什麼時候過來?”
這又難倒了成建,有些吱吱嗚嗚,
”你放心好了,今天不過去的話,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我過去了再一起跟你對賬。“
成建沒等那邊回答,就先掛斷了電話,隨手把煙頭扔進了魚池裏邊。一陣火與冰交織的微煙消散,人生於世莫過於此,根本無法撼動周邊的一切,卻又牽引着周邊的一切,或被周邊牽引其中。成建原本計劃等上午把事情解決后,帶着一家人出門下館子。這個想法之前,儘管對岳母那番話的審判還有諸多猶豫,唯一的安慰便是,唐宛既然能夠理解自己,自己為什麼不能去包容岳母。成建臨時想法就心急表達的性子,早上一出門想到就給唐宛說了,但這一計劃暫且又要擱置。此時唐宛打電話過來問着,”回不回家吃午飯“,這時候又要失信於她。他機靈一點就會先放下手頭上的事情,去兌現承若,可他不願意放下手頭上的事情,心裏鬥爭着。
他的當務之急,全部的心思是重新想出路,看能不能找人把珍珠以一個合適的價格賣出去。
老人等成建皺起的眉頭稍微舒展開來,方才走近前去。他一眼就看穿了成建的心思。
“遇着了什麼困難?”
成建望着銀光閃閃的水面,太陽從東側,從幾顆稀疏的楊樹之間升了起來。太陽升到了上空,陽光灑滿了大地。片刻間又被雲給遮住了。他扭頭看向老人,
“沒什麼困難,老屯在這裏也不是什麼事。”
那老人把煙夾在手指間,勒了勒自己的袖口,
”價錢沒談好?“
“太低了。這個收珍珠的,就是看着我着急用錢,來壓我的價格。“
“急着用錢?是在外邊欠了不少賭錢吧,賭下去不是個事的。“
”是,“成建被看破了有些羞愧,轉念就想抱怨和不滿發泄出來,
”我在城裏待了這麼多年了,是個什麼人,他們還不清楚?正兒八經的,你只要不是把我當傻子,我什麼時候欠過他們的錢?他們昨天帶着人鬧到我家裏去了。這不等於脫我的褲子?自從劉鋼被抓,這夥人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這話算是成建的自言自語,因為年輕人的事,這老人根本不懂也不認得。他也沒有渴望老人理解,只是想憋在心裏邊發泄出來。突然又一句感慨,像是明白了事理,
”當然,怪也只怪自己糊塗,現在有家庭有孩子了,還只顧着自己。沒想到自己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在外頭成了借錢不還的老賴。“
老人轉身回火爐邊抽出兩把椅子,用火鉗把火爐也拉了過來。此時的太陽重新展露。那老人挨着成建坐下,成建也起身坐在了椅子上邊。老人用一種看淡的,且是一種過來人的語氣說道,
“人啊,難免會有難堪的時候,不順時這些最為明顯。”
“要說我這老頭子給你指點迷津,我配不上。你要是不嫌棄我就做為一個過來人給你說教一番。講講我自己的過去,有個前車之鑒,看能不能給你敲一個警鐘。你不愛聽的話,我就不說了,免得你嫌我啰嗦,還怪罪自己不成個人樣還在這裏教人做人。“
在成建點頭請求老人指點后,
老人回憶起過去那些渾噩日子裏,一手造就的錯誤,毀掉的幸福。現在又決定把它拔出來回想,不免陷在一片心痛中。
他臘黑滿是褶皺的臉,如同乾裂河流上的那些裂縫,那雙像是抹了一層白霜的眼,透出來的悲情,已經流不出眼淚了。
老人吱嗚的說了一些他話用來掩飾,他的每一口煙都吸得很急很用力,似乎這樣才夠力度,才夠刺激一般。煙吸到了煙蒂,老人啞着嗓子開頭,
“我第一個老婆,就是你徐伯他娘,就是因為我在推牌九,在外邊賭。我那時候把家裏能偷的能賣的都偷出去賣了換錢拿去賭。只要袋子裏有個錢就在賭場裏邊混,錢輸完了,能借我就借。借不到我就回家睡覺。欠了錢,上門收債的一來,家裏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張爛床。逼得家裏沒退路了,娟子把最後一口糧藏在灶灰裏邊,留給孩子后,上吊自盡了。那天他媽上弔死了我都不知道。我賭了一個晚上,賭得頭昏得看不清東西,隔壁的找到賭場裏邊把我喊了回去。回去見着那根抹布繩吊在樑上,我渾噩的看了一眼沒有一點感覺,直到見着她躺在那塊爛床上邊,吐着舌頭,我才清醒過來。我的腿就像拔了骨頭,軟了,站在那裏立不住腳,一個跟頭栽了下去,昏了一天,我心裏悔恨,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我抽自己的嘴巴子。喪事是我岳丈到處籌的錢,辦完喪事,沒過幾天我又去賭,孩子放在奶奶家裏,“對於這期間的事因老人慾言又止,似乎更另他難受,沉默停頓了片刻轉言說道,
”你看我這大拇指,就是那時候自己剁掉的,剁掉有什麼用,心裏還是有癮,閑不住。後邊我媽餓死了,我跪着四處求人,但沒人肯借錢下葬。賭的時候錢就像個數字,真的要錢的時候,難啊。他們只想着我袋子裏這點錢,現在知道我沒錢了,狗都不理,至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賭了。“老人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剛開始的時候,我就做死的忙,把孩子養大成人。賭錢這個東西,硬要自己從心裏看明白了,而不是因為做錯事了悔恨而去戒賭,那是不管用的,只能剋制一時,要把心裏的根拔掉。“
老人低着頭,伸手看着火爐,沉悶了片刻,
“你跟老四一樣愛賭,贏了輸了?這又有什麼意義呢?贏的錢感覺就是撿來得一樣,吃頓好的,那輸的呢?輸了一家人跟着你數着米缸里的米過日子。你想靠這個發財?靠這個維持生計,不可能的。到頭來,什麼都賠了,什麼也沒落着。老四已經爛了,跟他講這些他也不會明白的。“
”再大的困難,只要人沒得問題是健全的,那都會過去的。我這老頭子幾十年都這麼走過來了,無非是生活品質差了點,那有何礙呢。況且還有人陪着你。”
老人的這一番話,點醒的成建,像是替成建卸下了心裏無形壓着的擔子。這一切本就沒有那麼重要了,只不過自己心裏在在意了,一時間有關的一切都拉過來壓在了心裏邊。
“可恨我沒有想到有一天生活會到這一步來,現在想來之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魚池包下來一晃也已經七八年了。真是彈指間的事情。”
他似乎知道成建接下來想要說什麼,先前一步於成建說道,
“你我都是這樣的,只有吃了更大的苦頭,他會覺得自己的生活是甜的。他們說時代變了年代變了,我所見的,一代代人過來,人的這種劣性貪性卑鄙的手段是不會變的。所以只得你自己跟自己去鬥爭,去戰勝這些心魔。”
”凡事都有個結束的時候。我在這裏這片看了二十幾年的漁場了,我也想好了,趁着現在身體還算解釋,等着這裏弄清楚了我就去大城市裏邊轉轉,白吃白喝,有人照顧着,去見見世面。萬一哪天一蹬腿,就回來隨便找個地給我埋了就行,反正都是一把土。“
老爺子說著這些話笑意眯起了眼睛,
成建沒有想老人會先要開口離開這個地方,這也更推動了他心裏想要的決定。
那商人沒走太遠,幾乎只往前走了一里多路就停在路邊歇息,等得久了就去鎮上走了一遭。他暫時也沒有地方可以去,等候着成建的答覆,果不出所料,成建不出一個小時,就打來了電話。他點上一根煙,吐了一口氣。他的生財之道,他的生意心理學。他不經為自己的精明貪婪的勇氣感到得意和慶幸。以無奸不商做為他的行事的準則和信念,他從不覺得自己狡詐,而是正經的生意人,所以就算是坑蒙拐騙他就覺得是理所應當的,從不覺得自己又什麼過錯。接到成建電話時,他說話的腔調故意說得沉穩和不太情願回頭一般,因為這樣可以更好的壓制。
他在成建打過電話后,挨了一陣,才掉頭過來的。到時,那老人回屋子裏邊做飯去了,
成建坐在火堆前,難改之前的臉色。他無法接受這種擺明了的狡猾。壓着自己迫在眉睫的玩弄,而商人自以為自己精明得天衣無縫,為自己不費功夫的又多剩下了一筆錢。
”大哥,我是看着你的面子,不然我就真的直接走了,我路都走了一半了,又掉頭回來的。下邊的賣家都還等着我的。“
商人對自己的忽悠,感到得意。成建無暇聽着他的忽悠。
“你太精明了。說句實話,如果我不是遇到了困難,這價錢我真的寧願讓它爛在這裏。”
商人沒有多說計較,
”大家生意都難做啊,特別是今年,我做弟弟的也是沒有辦法。“
“錢今天必須打到我的卡上,我這麼低的價格給你了,你就不要給我說什麼三天,或者給我推推掩掩的,我等着錢用。”
這商人齜着笑臉,
“行,大哥,放一百個心,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我先給一部分定金,貨我下午叫車來拿,到時候尾款一齊給你。”商人的柔性同他發亮的頭頂一樣圓滑。兩人的先前的不快就這麼消散。
成建倒也有了解脫之意,有些看重的東西失去了反而比得到還要輕鬆自在。還請一批債務,能夠減輕堆積起來的麻煩。
商人走後沒多一會兒,成建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城裏邊,
剛巧碰見了屋後邊的周爺,背着鱔魚籠子從池埂中路過。
三人談喧了一陣,談到問其買幾條魚做臘貨,成建拿着抄網挖了幾條魚上來,不肯收錢。
後邊的楊老二家的媳婦見着了有人在前邊摸索,便上前過來湊熱鬧。見着周耿推三阻四,楊家媳婦打着自己的小心思開口勸道:
“哎呀,建子說不要錢就不要錢嘛。池子裏魚多的是,還差着你這幾條?再說談錢那不就見外了。“說著自己上前去撥地上的那幾條魚,翻選一陣后才肯起身,手指在牆面上擦完魚身上的粘液,嘴裏又念叨着,
“我家楊二這兩天也還說著要到建子這裏買幾條魚呢。”
成建和村裏的大多人都是相識,定然知道這人的為人和心思,他裝作沒有聽見,走開了來,拿了一個蛇皮袋。陳老爺子幫襯了一把。把這些魚全部裝進了蛇皮袋裏邊。
“別嫌棄,周爺。“
見成建沒有理會,那女子依舊不管不顧,為撈到便宜而做出努力,
“你幫我也搞幾條魚來,建子。”
成建仍然看着女子,那股厭惡之意,溢於言表。
這婦女的臉色,自然也就變了。
周爺見狀掩飾道,”搞不了了今天,那抄網壞了。“
楊家媳婦揚長而去,嘴裏細細念叨着。眼神向上翹着,”誰稀罕,怕不給錢還是怎麼?”
周耿回了屋子,又提過來自家裏的土雞,囑道:”你不該得罪她這種人,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不然背後怎麼說你,怎麼使你的壞都不知道呢。她說不定要站在她家門口罵你一個禮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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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建趕着往城裏去了一趟。下午那商人過來按時把貨全部拖走。錢也全部匯到了卡上。
準備離開時,成建拿了一個紅包,塞給了老人,做為告別。
”這場子你還是得找人看着。“
”行,您老注意身體。“
回去的路上去結算了魚飼料的錢。
他再不想接到任何一個討要債務的電話,方盔待在另一個賭場裏邊,成建出門又往着走去,到樓下時,方盔下樓冷着個臉,
”不上去坐坐?“
說著接過了成建手裏用黑色膠袋裹着的一沓錢,數了起來。
少頃,抬起來頭說道:
“少了。”
方盔仍舊冷着臉。
成建聽得這話,心裏冒火。他恨不得把上次的遭遇一起發泄出來,但這樣會讓事情變得更糟和付出更大的代價。
“多給出這些錢不夠你一晚上?”
成建的態度和語氣,已然讓方盔察覺到了其中的怒氣,但沒有計較,這時反而退去了繃著的臉,更加柔和起來。
“除了人落價了,什麼東西不漲?“
成建不想胡攪蠻纏下去。
“這就對了,建哥,好借好還,再借不難嘛。這超出來幾天的利息,看在我們幾個老熟人的面上就給你免了,下來有事還找我。”他把錢夾進自己的皮包裏邊,然後又把皮包夾在了胳肢窩。
”來都來了,上去玩玩?今天我陪你,說不定這錢只在我手上過一遍手了,還沒捂熱就還給你了。“
“不了。”
成建自然是沒有好的臉色給方盔的,但他因為不想因為最後的態度跟方盔繼續扯下去,本想就昨天的事情理論一番,但還是把一些不滿的話還是憋了回去。
轉身幾步見着了陳老四走來,不過兩人並沒有彼此理會。陳老四近來胖了不少,是一種臃腫,臉上起了些坑窪。從看守所出來后的那些日子,始終是怕招惹出麻煩。去外省躲了一些時日。等到這邊的朋友確定了無事後,才偷偷摸摸的回來。外邊的日子也不好過,油嘴滑舌和他的痞性與城市格格不入,待在外邊混吃混喝處處撞牆,身上又沒有多少錢,整天就窩在邋遢的旅館裏邊,吃着快餐。性情變了不少,近來不願說話了。
成建對這人只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就拋到了腦後。只想着自己了卻一樁事,吃一塹長一智。經過這一次教訓,他決定再也不賭了,一半是因為看透了這些人,另一半是因為他不願意再為了自己貪慾錯下去而連累家人受苦。
想明白后,成建止步想起陳老爺子囑咐的事情,回頭時見着他已經到了上樓拐角的末處,方盔走在他的身後。他有些猶豫,其一,礙於上次陳老四挨打,成建站在了他的對立面,也算幫手。其二,與剛才的思想決定,他不想再踏進這類樓房一步了。
人這一生在他看來,出生和死去是做為重要的,同樣都是不能左右。出生時是空白的,而死去卻像是在尋求或是填補人生最後的答案,像是給這一生簽字蓋章。相對而言,正是有了這一生才添了不舍。陳老四在他父親心中是什麼樣的人,有沒有遺憾,他並不清楚。
他站在樓梯外邊叫喚了兩聲,沒人應,方才踏上樓去。
一個星期前,他還覺不出屋子裏這股煙味與汗臭的交雜,現在這裏一切人和事讓他覺得厭惡。
他摸索到了陳老四的肩膀。
陳老四晃過頭來,瞅了一眼成建。又撇過頭去,繼續往前走着。
”出來一下。“
陳老四又扭回頭來立在那裏,
”我們兩個之間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有什麼事直說。“
成建簡言了斷的說完。而陳老四無意識的對這個稱呼起了應激反應。他轉過身來,瞪着成建。
”他要死就死,關我什麼事?“
“還在那裏磨蹭什麼,趕快上桌了。”桌上男子的叫喚,讓陳老四扭過頭去瞟了一眼,可以說是兇狠的瞪了那個男子一眼,又把頭扭了回來,似乎還想多說兩句。
”老子小的時候,他沒管過我,現在還想我去管他。但他如果死了,這你放心。我會給他埋了。他把我生出來,我把他埋下去,這是先前的我,和死後的他,都無法做到,都無能為力的事情。我也早就想到了,他死了,我給他埋了,我和他之間就兩不相欠,扯平了。我也不貪他的。他那些房子什麼都爛在那裏,我再沒骨氣我也不會回去住。”陳老四說話還帶着一股氣憤無賴的腔調,語氣說得很快,似乎是他在心裏脫口而出的。
成建對於他這般無賴的解釋,一時間也啞口無言,又礙於兩人隔閡的距離,不予過多的干涉,既然意思傳達到了,就算完成了。話題本該就此打止了,似乎在多說一句就是越界多餘。
成建本想就此扭過頭去,不知覺為什麼又多看了陳老四兩眼。看着陳老四那副臉龐,眼神中的空洞。心裏似乎發了慈悲。
”你最好還是回去看看。“
陳老四這時跳過了剛才的事情,看着成建。
“我跟你很熟?”陳老四幾乎是一種冷漠刻薄的語氣,
“你以為你比我好到哪裏去了?在這裏叫我做人?"
成建心裏嘭了一下,但這一態度也在預料之內。不再說話,往門口走去。
方盔從洗手間裏出來,
“呦,建哥,我就知道你忍不住的。”
成建不想理會他,繼續往前。
方盔見被無視,指着他的後背罵道,
“給你臉了是吧,你這雜種。”
成建繼續走着,一旦停下腳步,對方盔而言,就是要戰鬥的表現,而他只會繼續的將自己激怒。成建心裏自然是憋着一股子怒火,每一個字在引動的他想要轉身的心。剛顧及家庭,想要有所改變,不想再惹事了,他清楚轉身只會惹得事情越發的糟糕,而唐宛上次的包容已經是一個底線的體現,如這般轉身下去,家庭的最後一道屏障一定會破裂開來。這股憤怒的跳動,一直摁不下去。直到走到自家樓下時,面對另一個難題,如何進門時,才分散了注意,漸漸得到一些平息。
回去的路上,城裏邊燈火通明金碧輝煌的商場。想起唐宛的蓬頭垢面,這些年受的苦,不常打扮自己。成建買了些護膚品,他把禮物包得緊緻,另買了一捧花。
到樓下時天色已晚,外邊起了一陣陣的寒風。
成建收拾了自己的表情,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這刻,他岳母的那一番話,就像病痛在身體上的折磨,怎麼都不適。氣氛是陰暗的,三個人之間彼此都存在矛盾。想來想去,還是下樓把花藏在了一樓的底下。
推開門,風吹得屋子裏邊的鈴鐺響。先見岳母的那般沉重壓抑,岳母待在廚房的門口,繫着做飯的圍兜。一副指責的臉望着成建,每皺一下眉頭都讓成建感到厭惡。
“你這一天到哪裏去了?”她的發問像是責怪厭惡像是審問犯了大錯令人憎惡的罪犯。
天昏暗得早,南方風中的陰冷鑽過窗戶,消散蒸發在屋子內,冰冷了手腳和心,屋子裏沒有開燈。這種口氣鑽進成建的耳朵里,固然氣憤。
成建似乎沒有聽見他岳母的話一般,往着房間裏邊走去。他想起岳母曾經那些對他的誇讚,逢人就提起的自豪,現在感到噁心,虛偽,厭惡。像披着了這張人皮,已經看得一覽無餘。
岳母對成建的態度大感意外,覺得這般,部分可能是因為昨夜唐宛對自己起的爭執,見底了她的威嚴。她完全不想,昨夜的那番話,又那麼幾句,已經扎進了成建的心裏邊。在流血,傷口根本無法自愈。一個家庭就要這樣留下一條傷疤。
她的嗓音和語氣成建不大可能聽不見,所以他是故意的。對一種報復,難道是聽見了昨晚的對話?她在心裏琢磨道,對他不認可的程度也就越來越深了。她的岳母也全然聽不見自己講話的語氣是多麼扎心刺耳,她大大咧咧自己總以為溫柔賢淑,賢淑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