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成建守在產房外邊,思維里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但整個人深沉的坐在椅子上邊,目視着手機里的號碼。連撥了過去幾個電話,要不就是正在通話中,要不直接掛斷或者無人接聽。李向軍下了樓過來,看出了成建的臉色。
”緊張?“
“嗯。”他把手機放回了兜里,掏出袋子裏的煙銜在嘴巴上邊,被李向軍掐了去。
“這裏不能吸煙。”
“你嫂子懷孕的這十個月,我只有在得知她懷孕的消息時和現在有過這種緊張到不知所有又無法言語的感受。”
“那你還沉着臉幹嘛。”
“我擔心你嫂子。”
一側走過來的護士拿着單子要成建到一樓去把錢給交了,成建接過單子,隨手看了一眼,把頭仰靠在了牆上。
”交錢的事,還不快去,別耽誤了。“
“沒事。”李向軍從成建想要敷衍的語氣中察覺了不對。
”你有心事,就別瞞着我了。“
“沒有”
“你騙得了我嗎?你那天夜裏過看青哥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有事。就你這種沒心沒肺的人才可以裝得這麼像模像樣。到底是什麼事?”
”現在拿不出錢來給你嫂子住院了,孩子生下來后這裏還需要一大筆錢。“成建閉着眼睛。
“打牌輸了?”
“嗯。“
“什麼時候的事?“
“上個月,買碼被別人套路了,輸了七八萬進去,還欠了十萬塊錢。打牌也輸了不少。珍珠的交易又耽擱了,外邊的錢也還不上。我現在身無分文。”
“嫂子知不知道?“
“住院的錢還差多少,賭博欠的債我管不了你,現在這時候別耽誤了嫂子養身子。“李向軍拽着成建往樓下去。
“錢我還儘快還給你的。“
“我們之間還用得着這麼見外?你叔叔那邊還要不要人,要的話你幫我聯繫一下,我過去上班,攢點錢過年。“李向軍看似笑着隨口問了這麼一句。
“我給他打電話,你直接過去吧,我跟他說。”
“行,你趕快上去吧,我把青哥那裏安置好了再去陪你。”
唐宛兩個小時后從產房裏邊出來了,成建見着母子平安,這時候臉上才露出一絲笑容,衝上去搭着唐宛的手,唐宛虛弱得快要昏睡去過去。護士在一旁抱着小孩。
成建撫摸着她得額頭說道:
“幸苦了,老婆。”
“孩子真跟你一個樣,會折騰人,疼死我了。”
“等他長大了我給你教訓回來。”
“那可不行,是個女孩。咱的心頭肉,你得好好疼她。你把孩子抱過來,給我再看一眼。“成建去接過孩子。抱到了唐宛的身邊。
“完了,這孩子像你。“
“像我怎麼了?“
“長得真丑。”
“等她長大了,我就告訴她,出生的時候你母親是這麼說你的。”
“取個名字吧,成茜還是成怡?”
“你決定。”
“那就叫成怡,願她永遠快樂。”這時成建才推着車子送唐宛回了房間。
“打個電話給媽,報個喜。”
第二天一早,成建打電話過來通知工作的事情已經安排好了。李向軍上午過去面試,面試的經理是個看似獃頭獃腦的胖子,帶着黑框眼睛。因為成建的面子,所以面試也只談了幾句工作之外的話,碰個照面做個過場罷了。
阿青基本的生活已經能夠自理了,李向軍下樓去租了輪椅。外邊的太陽溫和了起來。空氣中仍有一種雨後的濕潤。
李向軍把阿青推在了一個曬太陽的石桌旁。自己去忙着醫院裏邊的手續去了。
阿青四處觀望中,正巧撞見了專程來看他的蘇陽,蘇陽也瞧見了他。矮小的個子嘴裏叼着煙,穿着一雙白色球鞋,黑色西褲,白色t恤套着一件棕色的牛仔夾克。身後跟着一個粗壯的男子,后裏邊提着一籃水果。見着了阿青,兩隻眼彎得像是翻在河裏邊的船。笑眯眯的走上前來。
“蘇哥。”阿青把身子前傾去迎接蘇陽,又朝着身後的男子仰頭示意招呼,那天打電話通知李向軍過來照顧阿青的就是蘇陽身後的這人。他心底知道這是自己爬出井底的一節梯子。
“你坐着別動,我來推着你去那邊坐坐。現在身子恢復得還好吧?”
“差不多了,蘇哥。“
“那天實在抱歉了,兄弟。臨時有事沒來及親自過去,手底下這群人辦事拖拉,搞得把你弄成了這個樣子。”阿青則清楚,蘇陽是不願出面,或者是不好出面讓劉鋼看見。
“這事我還得去謝謝您,只是這身子暫時去不了,反倒還麻煩您過來看望我這麼一個小混混。“
“誒,說這話見外了,咱認識多少年了,真是的。”
蘇陽掏出煙來,獨給阿青點了一支。
“劉鋼的事怎麼樣了?”阿青問道。
“在走司法程序了,你放心,後邊的麻煩我都會跟你解決,你只要安心養傷。”阿青即便是坐着的,蘇陽也是挺着胸抬頭說話,眼睛俯斜着阿青。
“他那邊的賭場是什麼情況?”
“我全部包下來了,我還添了其他的生意,等你的傷養好了,就去我那裏上班吧。“
“到時候我過去看看。”
“好,那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蘇陽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紅包塞給了阿青。阿青擋在了身外。
“誒,不要推辭。“
“怎麼還好意思收你的東西,住院時的醫藥費都是你墊的。“
“不要在乎這些小錢,今後有的是大錢賺。你是一個在這裏還是?要不要我讓阿符送你回房間。”
“不用了,蘇哥。這裏有人照顧。”
蘇陽轉過了身去,劉符跟在身後。走出了花園的石子路,阿青待在了涼亭底下,李向軍找了半會兒沒有找到阿青的人。
“你怎麼待在這裏來了,怎麼來的。“
“哦,沒事,那裏曬,我看着這裏陰涼一點,剛蘇陽來了一趟,把我推過來了。”
“他來找你做什麼?”
“沒什麼。”
“還往前走嗎?要不要我推你上樓去看看建哥的小孩。“
“建哥生的事男孩女孩。“
“女孩”
“先送我回房間吧,我這個樣子上去等下嚇着了小孩。“阿青沉思在蘇陽這一切舉動的目的,與那番言語中。他趁着李向軍不注意拆開了蘇陽遞給他的紅白,裏邊裝着兩千塊錢。
他已經不看天花板了,他在掙扎,似乎清楚了自己以後的路,自己該走的合適自己的那條路。他習慣了這種時間的緩慢和難熬,總有辦法能夠度得過去。李向軍思考着怎樣接受心底那一系列破碎的幻想,要去同着現實生活敷衍,活下去。
兩人的思緒都被推門的嘎吱聲和一陣急躁的喘氣聲給打破了。李向軍背對着房門,阿青扭過脖子。唐宛扶着門框喘氣,指着樓下邊。
“有人找成建鬧事,我怕他們打起來。”
知道內情的李向軍大概是明白了出了什麼事,回頭看了一眼阿青。往樓下跑去。唐宛緩在身後。
李向軍趕到樓下時,正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帶着一個三十來歲的和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站在病房前拉扯着成建。那婦女要比成建矮去了一個腦袋,身材肥胖且拄着拐杖。身後的那兩個年輕人,尋常的個子,中等身材。沒怎麼說話,但銳利的眼神中大有一股威脅着對方的敵意。
那婦女拉扯了成建的袖口,一胳肢窩拄着拐,另一手扯着成建罵道:
“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借了錢不還。”
“你給我鬆開,你這個瘋婆娘不要在這裏給我發神經。”
成建的岳母的待在一旁,沒有說話。昨天得知了自己做外婆的消息,連夜收拾了行李趕過來照顧,沒想到上午剛到,中午就鬧出了這麼一個事情。
“我白字黑字的帶來了,你累下來的十萬塊錢,你別想耍賴,來欺負我們這些殘疾人。”
醫院外邊已經圍了一些病人家屬。這婦女鬆開手要從自己的斜挎包裏邊拿出證據來,成建往裏頭走去,婦女拿出了紙,又走進去扯着成建。瞪着眼給他看。身後的兩人也跟了進去,李向軍和成建的岳母也都進了病房裏頭來,為了阻止這些看熱鬧的,李向軍合上了病房的門。
“這誰給你寫的東西,哦,你隨便找個人寫上我的名字,就來找我要錢?”
“你別在這裏狡辯,你不還錢我就去法院告你,報警。”那婦女拽着成建的領口四處拉扯。
“你現在就報,正好人警察端了你的老窩,你騙了老子這麼多錢,都給老子吐出來,你把老子當傻子了,還過來找我要錢。”成建用力扯開了她的手。衣服的領口已經被她扯得走了形。
“你說話給我客氣點,別給他媽動手動腳。“那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開口了。
“老子在這裏說話,輪得到你來插嘴?你這個小王八蛋,在老子面前耀武揚威。“成建作勢要繞上前去與這年輕人糾纏,李向軍趕緊上去攔住,這婦女又上前扯着成建。那年輕人也氣勢沖沖地要上前來跟成建對抗。
“你這種無賴還做了爸爸,真的害了孩子有苦了老婆,人渣”
成建向一頭牛一般,拉都拉不住,要上前揍這人。最後鬧得被醫院裏邊的保安拉開帶走,這場鬧劇暫緩下來。
李向軍出了醫院,找到了工作,反而讓他越發的覺得空蕩,似乎是認命一般。這刻他的心也是空的,什麼事情都沒有一點着落。整個人與世界也似乎找不到一點關聯,沒人在乎,沒人注意。
他想去找點的存在,去找一點能在乎他的感受,心底的那股溫存又引導着他往北昌街走去。他站在了髮廊門口,門還是關着的。環顧了周遍,又繞道了屋子後邊,徘徊了一陣,踏兩步台階又走下來,他不知道以什麼理由來見她。
菜市場的各巷內還有些人來往。李向軍望着窗戶,突然看見窗戶推動開了,林瑤站在了三樓南邊的窗戶前,往下看,似乎在找接應的一個什麼人。李向軍趕緊往後撤過她的視野然後躲了起來。接着看見一個男子,順着林瑤指示的方向上了樓去,然後林瑤把三樓樓梯口的那張側門拉開了,男子幾分鐘后又下來了。林瑤合門的那一瞬間瞧見了樓梯底下還站着一個中年光頭男,那男子身後跟着一個模樣看上去小七八歲的女子。
那光頭朝着林瑤招手,示意她下來。林瑤看了一眼屋子裏側,合上了那張側門。踉蹌着下樓。三個人不知談論了怎麼幾句,就爭執了起來。
那個中年光頭突然扯着了林瑤的衣服,往外邊拽。林瑤伸手抓住焊在樓梯旁的一根欄杆上。光頭見拉扯不動,一巴掌呼了過去。他身後的女子也走上前來,去掰開林瑤抓着鐵杆的那隻手。
“你跟我走不走?”光頭在人群中急躁了起來,聲音也大了。
李向軍內心裏在來回踱步。想要英雄救美,至少也得先在心裏做好預備。衝上去能在幾個回合,把這件事情解決,又多大的把握。
“你這個白眼狼,要是當時沒有我們你早就餓死了,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這女子一邊掰一邊歇斯底里的指罵。李向軍突然認出了這兩個人來,兩人是劉鋼的表哥表嫂。以前常在他表弟的場子裏邊打下手,放高利貸。之前陳老四的被討債的那筆錢,就是他放出去的。這會兒劉崗被抓了,場子也沒了,估計是沒了收入來源,支撐不了生活了。
“我的前都被你們拿走了,我已經沒有錢了,你還要我怎麼樣。”林瑤哭求着說道。
“跟我上去。”這女子扯着她的頭髮往樓梯上拉扯,林瑤一手護着自己的頭髮,一手不肯松。那光頭這會兒點上了一根煙。他把煙叼在嘴巴里,一邊咒罵:
“你他媽眼睛瞎啊,不知道把她的手掰開。“
光頭走上前來,捏住了林瑤的手,林瑤猛踹了他的肚子一腳,光頭連退了幾步,窩在地上。光頭惱羞成怒,紅了眼,暴怒了起來。抄起了一旁的拖把,把它從底部一腳舍斷,拿起棍子就朝着林瑤扎過來。
李向軍知道不妙,快衝上前,撞了過去。他把光頭撞到在地,然後爬起身子撲壓在了光頭的身上。但他並不想動手傷人,只想阻止。誰料光頭髮了瘋似的,把他掀了起來。摁在地上狂抽。
李向軍本能的護住自己,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林瑤掙脫開來,撿起底下的一塊磚頭砸在了光頭的後背,李向軍得此間隙給了男子一拳,使得往後仰退了幾步。但怒氣又使得光頭掙紮起來拾起那根木棍,像一頭野獸撲在李向軍的身上,把他撲倒在地。李向軍突然一聲慘叫,那木棍舍斷帶着刺的一截,扎在了李向軍的大腿上邊,血流不止。
光頭在打鬥中,摸到了滿手是血,似乎才清醒過來,撇下就跑了,那女子也跟在身後跑了去。
林瑤上前扶起李向軍,摁住了李向軍的傷口,又趕緊折回了樓上。
李向軍躺在地上,想盡量爬起來坐着,避免周圍人的圍觀。林瑤下樓后拿好了繃帶,給李向軍纏着。
“很疼吧,忍着一點,我先給你止血。”
木棍上的那些碎木屑同血肉黏在了一起,李向軍一陣陣扎心的疼。好在木棍沒有扎得太深。
林瑤把李向軍的手搭在了自己的后肩。攙着李向軍走進了中巷內。此刻她對身邊這個奮不顧身的男人,看法全變了。
林瑤穿得太輕薄,周圍人來往,總有些各色眼光,品頭論足。
“慶慶,新找的男人呢?”
林瑤並不理會周邊的這些閑言,低頭對着李向軍問道:
“你不介意吧”
李向軍搖了搖頭,繼續低頭走着。
林瑤扶送李向軍去了衛生室,包紮完后又扶着他回了自己的房間。
“你每天都過來,我給你換藥。你下次別這麼傻了,打不過人家,還往前沖。況且,為我這麼一個人,不值得。”林瑤拿出自己的包葯給李向軍擦拭着那些輕微的擦傷。
“我覺得值,千萬別看不起自己,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我自己來。”李向軍接過了棉簽和碘酒。
林瑤沒有回答,她又在沙發上面胡亂的收拾了一陣。
“你不上班嗎?“
“今天剛找了工作,這兩天就要去了。“
“那你的腿受傷了,不耽誤了?”
“不礙事的,這兩個人什麼人,他們不會再來找你麻煩了吧?”
“不知道,他們冒充我的舅舅,是他們把我帶到這裏來的。”
“他們是人販子?”
“不知道,我是孤兒。反正現在也好,爛了沒人在乎,爛了就這麼爛下去吧,說不定在別的地方早就餓死了。我給你倒杯水。”
“這世界上肯定有人在乎你的,就算沒人在乎,咱們也要自己在乎自己。生活會好起來的。”
李向軍往後幾日也是實實在在,每天準時準點的過來找林瑤換藥。李向軍這次走上三樓,剛好撞見幾個女子站在走廊內抽煙,李向軍不好意思走進去。
“慶慶在裏面呢。”她們認得,便主動開玩笑似的跟李向軍招呼。李向軍才紅着臉敲開了門。
“好些了嗎?”
“什麼都好,就是就不能沾水,洗澡不太方便,一身感覺都要臭了。”
“你把衣服脫了。”
“啊!”
“看什麼看,快點。”林瑤走進了浴室,拿着澡盆接了水,把毛巾擰乾了來。
“我給你擦擦身子。”
“不用了。”
“別犟。”
“你有時間嗎?我們出去走走吧”
“六點半就要下去了,還有半個小時,還來得及,我換一套衣服。我們這算是約會嗎?”
“你說呢?”
“我怕你嫌棄。”
李向軍斜了林瑤一眼,兩人走着。
醫院討債的反駁平息下來。成建拖着大小的行李,扶着唐宛出了院,岳母跟在身後。成建清楚這一切才剛開始。可他現在根本沒有經歷和時間去應付。拖延還款的日子。賭場裏欠下的債,從早上到下午已經給他打了十來個電話了,他都沒有接。前兩天尚可敷衍過去,此時他找不到理由了。使得他在忙碌后的閑暇時魂不守舍。岳母在廚房理由給唐宛燉雞,小孩睡著了。成建歇了一會兒,下樓抽支煙,撞見了收債的那一伙人。成建解釋,又求着不要上去。攔住了上樓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