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十一 安魂曲

琴房內正燃着炙熱的火。

牆壁、天花板統統染上了一層迷濛的赤紅色，在火焰的逼迫下，連心和霍恩、陳章元不得已遠離了牆壁幾步，大剛則早已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擋住了突襲而來的六個鬼物。

初一接觸，大剛便難得的感受到了一些壓力，不同於先前綠川美那些任人拿捏的“跟班”，這六個由老師脫胎而成的鬼物一體同心，配合的極好，而且無論是在力量、速度上都勝出不少。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每次進攻之中都會附加有一股怪異的精神衝擊，如同附骨之蛆，讓大剛不敢有半點大意。

在曾觸碰過那本怪書的連心和陳章元眼中，這六隻鬼物的攻擊倒是並不難看出端倪——他們的肢體上都附着有怪書中逸散出來的猩紅霧氣，每每與大剛進行肢體碰撞的時候便會有一道紅霧纏繞上大剛的身軀，試圖鑽入大剛體內。

這讓連心疑惑了片刻，先前這怪書勾起他們四人的慾念時，並沒有費什麼功夫，倒有幾分春雨潤物的意思。可這會兒，這怪書卻在有意提防的大剛身上連番受挫，似乎很難得手，兩者之間的差別未免有些太大。

直到又看了一眼陳章元后，他才恍然明白了過來。

一來，先前在樓梯間中，這怪書只需要勾動他們的惡念，然後用異術將樓道延長，此時它卻必須操控着田中和幸等整整八人來進行作戰，再來嘗試破壞大剛的心防自然有些力不從心。

二來，恐怕持有者自身的心神力量也會影響怪書的力量強弱，當時怪書以陳章元的身體為基礎，溝通着陳章元的精神，說不定同時也在暗中借用了陳章元的心神之力。而如今持書人變成了成田靜，力量有所下降也並不能算多奇怪的事兒。

場間，大剛甩手一拳砸飛一名中年男教師，轉而腳步重重一踏，震開圍繞過來的蟲蛇，左手前探而出，拉住另一個鬼物的脖頸直接一個發力，骨骼碎裂的聲音輕巧的隱沒在了不曾停歇的琴聲里，可那鬼物的腦袋整個歪到一旁卻顯而易見。

田中和幸終於動了起來，他緩緩走向大剛，旁人難以察覺的紅霧在他手裏漸漸凝聚成型，最終化作了一把精緻的染血騎士長劍。

趁着大剛奮力抵抗其他鬼物，暫時無暇分心來顧的瞬間，原本慢速行進着的他突然附身進步，長劍一遞，刺向了大剛側腹。

大剛怒目圓睜，正思索着對策之時，地上他的影子卻突然涌動起來，化作一隻利爪直接將田中和幸攔腰斬斷。與此同時，一支氣流匯聚而成的羽箭伴着琴音都壓不住的低嘯聲直接貫穿了田中和幸的太陽穴，死死釘入房間另一端的牆壁之中，染血的尾羽甚至還在輕顫。

大剛不再面臨威脅，頓時大喜，腰腹一沉，兩隻手掄着被他擒住臂膀的鬼物直接甩飛出去，其中一隻鬼物直接砸開了另外兩個正伺機而動的鬼物，另一隻鬼物則直奔成田靜而去。

黑霧匯聚在成田靜前方，將飛來的鬼物接住之後團團籠罩。

有了黑影和羽箭的配合，大剛再無後顧之憂，侵蝕向身體的紅霧有連心的黑影為他擋下。視線盲區里試圖偷襲的怪物也會直接被霍恩的羽箭洞穿、將攻勢破壞。如此一來，大剛頓時化作天神下凡，雙拳有若猛虎一般勢不可擋，雖然沒有什麼花里胡哨的光影、氣場，可每每擊中都要讓至少一隻鬼物傷及筋骨。

攻勢在眨眼間逆轉，幾息之間，六隻鬼物除了被成田靜身前黑霧裹住的那一隻以外，

其他的鬼物便都成了地上的碎塊，只能無力的輕顫。

便是這時，吞咽咀嚼的聲音傳來，成田靜身前的黑霧開始起伏不定，透過其中稀薄之處隱約可見鋒銳的利齒正在不斷開合。

琴音的曲調也隨之改變，但並非單純的升調或者降調，反而被變動的面目全非，嘈雜至極，彷彿千百個邪魔正一起放聲高誦。

地上田中和幸的屍體不知何時被替換成了赤身裸體的女孩，那女孩瞪大了雙眼，滿是怨恨的看向連心四人，唇齒輕啟間雖然不曾發出聲音，但分明是惡毒的咒罵。而田中和幸則坐到了鋼琴凳上，笑吟吟的彷彿偶像劇中的男主角般，肆意彈奏着那令人心神不寧的樂曲。

原本只是在周圍默默燃燒着的火焰恣意動了起來，一邊向中心瘋狂蔓延着，一邊從中化出一張張猙獰的鬼面撲向四人。

無需多言，霍恩的羽箭最先射出，但並非射向周圍聚攏而來的火焰，而是直奔鋼琴旁邊的田中和幸而去。緊隨在箭矢之後的，還有完全無視了周身火焰、身上肌肉如炸裂般鼓起的大剛。

連心則開始堅守起陣地，原本散步到琴房周邊的黑影大部分都被收攏回來，甚至還拖走了不少地上鬼物的碎塊，牢牢釘死在自己的腳下。而那些收攏回來的黑影則迅速拱起，化作一個半透明的圓罩，將他與霍恩、陳章元護在中心，漸有鋪天蓋地之勢的火焰則被盡數拒在外面。一有火焰化成的鬼面襲來，便會被圓罩外刺出的刀槍直接分屍。

“連心，你把這些東西搞回來幹嘛？”最悠閑——而且不悠閑也確實沒什麼辦法的陳章元疑惑的看着地上被死死釘住的鬼物碎塊，開口問到。

觀察着外面局勢的連心沒有回頭，只是隨口回了一句“你看成田靜。”

陳章元連忙抬頭望向成田靜，卻見成田靜同樣滿臉怨憎的看着這個方向。

“她手裏那本怪書在吞吃被大剛撕碎的鬼物，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但無非是想要加強己身，那我肯定不能讓她那麼舒服的如願。”

話說到最後時，連心的聲音已經開始變得渾濁不清，霍恩和陳章元只當自己是沒有聽清，畢竟周圍又是熊熊大火竄動出的怒濤般的聲音，又是那邪氣凜然的嘲哳琴音。但在他倆看不到的那一面，站在最前方的連心的臉已經變成了與瘦長鬼影一般無二的圓滑平面，上面五官盡數消失，只有隱約的起伏還能看出五官原本所在的位置。

之所以最後那幾個字說的含混，便是因為當時他的嘴正在被逐漸抹平。

要同時操作着黑影抵抗周圍的大火、保護沖向田中和幸的大剛，又要提防着成田靜隨時可能發出的攻勢，對於連心來說，他的心智屬性已經不足以再平穩的維持身上衣物的能力。

也就是說，他正在透支，並漸漸滑向怪物化的瘦長鬼影形態。

連心身上的衣物來自瘦長鬼影，其能力之強，從連心先前的使用中已經可見一斑——進可攻、退可守，靈活多變，且威力也並不小。甚至在連心的身上，這種只有在使用者的巧思下才能發揮出最高效力的奇物要比先前在瘦長鬼影身上時更加強勁。

唯一的缺陷在於，使用這奇物的時候，使用者隨時都在承受着它的同化，如果心智屬性不夠高，也就是說意志不夠堅定、心神不夠沉穩的話，有可能才剛剛將衣物穿在身上，就已經成為了一隻完全沒有個人意識，只能任憑衣服驅動的怪物。

連心的心智本就不低，所以當初可以藉助這件衣服，加上小白的那把槍，完成對怪物的反殺。但也僅僅只是片刻功夫，他就幾乎被衣物給完全同化。

這也是為什麼他在第一個團通關后，將大部分的屬性分配點分配在了心智這一屬性上的原因。

但現在，一心三用加上他本身難留餘力的瘋狂催動着衣物的能力，已經開始讓他有些難以為繼了。

如果沒有大剛在，他現在一定會選擇放手一搏，用黑影將陳章元和霍恩送走，然後跟成田靜展開最後的廝殺。

可大剛就在這裏，那麼，勝負手便完全可以應在大剛身上。

霍恩還在張弓蓄勢，他指間的那支羽箭已經開始變得透亮，甚至隱隱發出幾縷乳白色的光芒。

他也在等，這一箭毫無疑問能夠幫上不少忙，但他必須得挑一個最好的時機。

大剛已經衝到了鋼琴旁。

他有若怒目金剛，在火光之下熠熠生輝的右臂高高揚起，帶着驚人的破風聲，幾乎化作一道流光重重墜在了鋼琴之上。

霍恩先前那一箭比他來的更快——這一箭沒有擊中田中和幸，或者說，本來就不是衝著田中和幸去的。

看起來，霍恩的箭矢是射向了田中和幸，-但實際上，這一箭的目標卻是田中和幸的手。

箭矢迫的田中和幸彈着琴的手頓了一頓。

琴音也隨之頓了一頓。

火焰亦然。

可大剛的拳頭不會停頓。

“吼！！！”

“嘭——！！！”

在大剛的虎吼聲中，那架鋼琴連半秒鐘都沒能撐到，便整個爆碎開來。琴殼、音板、支架……統統變成了漫天紛飛的碎屑，一枚枚琴鍵、調音釘更是直接變成了手榴彈的破片，伴隨着這一拳帶出的巨大風壓，將田中和幸掀翻的同時，也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個個流着汩汩血液的孔洞。甚至就連周圍有如地獄惡鬼般席捲向大剛的火焰，都在這剛猛無儔的一拳下盡數消弭，復歸於虛無之中。

只此一拳，琴毀人亡。

可琴聲還在響，依然是安魂曲的變奏。

所有人都轉向了琴音的來源，那裏，站着成田靜。

輕泣着的女孩跪坐在火里，身上的長裙都染上了焰色，她抱起落到她身旁的、渾身已是千瘡百孔的田中和幸，將自己的臉靠在了他的臉上。

刺耳的琴聲正從她身前聚攏着黑紅二色的霧氣的那本書中不斷響起，隨着書頁的翻動，兩種顏色的霧氣肉眼可見的緩緩糅合，只是沒能完全相融。

即便如此，琴房裏的大火依舊歡欣鼓舞，雀躍的不斷湧起，像是真的有鬼魂在火中舞動着似的。

彷彿正在向連心等人訴說。

看哪，前奏終於結束，一起歡呼吧，一起迎接至盛的高潮吧。

正是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