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界往事（七） 蝴蝶效應

一家人行動了起來。

林雪在寵物店裏翻遍了所有的照片，尋找那些他們曾經一起定格下的畫面。

然而，所有原本沐游本應出現的照片和錄像，畫面中他的身影都像人間蒸發一般消失，其他人和周邊風景則進行了某種微調，在照片中完美取代了他的位置，絲毫看不出異樣。

物品上的痕迹消失的天衣無縫，林雪只能去找人，她在星靈界找到芙婭，格格巫，又在地球找到沐游當初在異調局的同事，協會的成員等等……

從黃昏一直到早晨，再到中午，下午……直到整整一天過去，幾人幾乎將所有沐游的熟人問了個遍，還是毫無所獲。

這下眾人都絕望了。

只有林雪，還在堅持尋找，熟人問遍了那就問路人。

林雪逮着街上的路人，逢人就問有沒有聽過沐游這個名字，整個人像瘋魔了一般，從一百到一千，再到上萬……直到附近的行人都將她當成了神經病，仍然沒有一個人回應她。

答案全都是不知道，不認識。

最後，這一天的黃昏時刻，林雪在家附近的公園長椅上頹然的坐下，雙目呆立無神。周圍不少圍觀的人群都在對着她指指點點。

“小雪！”

“雪姐！”

……

小雅和林海陸瑤等一眾親友們急匆匆趕來，今天一天她們一直都跟在林雪身後，因為阻止不了她，只能一直跟着。

“看什麼看！都給老娘滾……”

陸瑤沖街邊看熱鬧和不懷好意的路人罵街了幾句，將周圍的人群驅散，隨即走到林雪身邊，擔憂的看着她：“小雪，你……你沒事吧？”

林雪不答，呆坐在長椅上發獃。這個位置，是她在止界中和沐游最常來的位置。

“老姐……我們，還是先回去吧，不管有什麼事情都明天再找，好嗎？”

林海同樣擔憂的看着林雪。此刻的林雪雙目無神，簡直就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精氣神一般，讓他看得焦心不已。

“……至於你說的那個人，我們明天叫更多的人幫你一起找，好嗎？那個人，那個……唔，叫什麼來着？”

林雪終於有了反應，忽然扭頭看向林海，憤怒道：“你怎麼又忘了？他對你也是很重要的人啊，原來你是那麼崇拜他，至少要記住他的名字啊，他叫沐……沐……”

林雪說著卻忽然頓住，因為她駭然的發現居然無法想起他名字的下一個字。

“沐……沐……沐游！”

林雪抱着發昏的頭，雖然痛苦不已，但她還是拚命的回憶着，終於又一次叫出了那個名字。

“對，沐游！是沐游！”

“我是這世界上最後一個記得他的人，我的記憶已經是他留在這個世上最後的東西，要是連我都忘記了可怎麼行？”

感覺到腦中還在不斷湧入的新記憶，林雪忍不住流出了眼淚，她急忙一把抹乾凈，咬着牙，開始在原地不斷的重複起來。

“沐游，沐游，沐游……”

“沒問題，我記得的，絕對不可以忘記的人，是沐游！沐游！沐游！即使所有人都忘記你，我也絕對不會忘，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叫……”

林雪忽然止住。

“叫……”

她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但是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那個名字。

“你叫……什麼？”

林雪獃滯的跪倒在地，眼淚終於開始大滴大滴的落下，落在地面的泥土上，很快便打濕了一大片。

“你……是誰……為什麼我會想不起來……明明……是絕對不可以忘記的人……為什麼……我……”

“雪姐，沒事吧？”

正當林雪痛苦不已的時候，肩膀忽然被人握住，她有些愕然的回頭，身後，小雅等人都是一臉微笑的看着她。

“小雪，你跑這裏做什麼？快回家吃飯吧，就等你了！”

林雪獃滯的看着幾人，明明剛才還在痛苦不已，可是看着她們一個個臉上的笑容，總覺得那些不快都漸漸隨風而逝了一樣。

“咦……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裏……我又為什麼會在這裏……”林雪看着周圍陌生的環境，眼神茫然，完全想不起自己怎麼到的這裏。

“你還說呢，剛才大家本來都聚在一起聊天，可你忽然大喊大叫的跑出來，把我們都嚇了一跳，這不都趕緊來找你了嗎？”陸瑤翻了個白眼。

眠眠點着下巴開口：“肯定是做噩夢了吧？我做噩夢的時候也經常這樣夢遊。”

“啊，是……是這樣？抱歉，我有些想不起來了……”林雪愕然的喃喃着。

小雅這時也上前，握住了林雪的手心疼道：“一定是這段時間壓力太大了，雪姐我們這幾天都先不營業了，等你恢復了再說。”

林雪仍舊有些茫然，但在眾人擔憂的目光中，她只得點了點頭，擠出一個笑容：“嗯，好……”

“行了，只要你沒事了就好，走吧，我們回家……”

“嗯……”

小雅將林雪攙扶起來，幾人一同朝寵物店走去。

對於林雪來說，接下來的日子似乎都變得古井無波起來。

雖然一開始的幾天，她還是能感到心中空落落的，但在小雅陸瑤和其他人的陪伴下，也終於逐漸讓她放下了心結，重新開朗起來，最後慢慢的忘了這件事，回歸到了正常的生活中。

一晃，便是一個月過去……

夜晚的廚房中，林雪忙完一天的事情，打開咖啡機，熟練的打了一杯咖啡，卻順手又接了另一杯，轉身微笑着遞向一旁：“喏，你的。”

然而想像中的回應卻沒有響起，轉身看去，她的身邊卻空空如也。

林雪頓住，舉着杯子的手懸停在半空，心中悵然若失。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感覺此刻身邊應該有一個人在才對……

正好這時，陸瑤頭上裹着毛巾從廚房門前經過，看到林雪舉着杯子送出的手，一愣：“啊？給我的？”

“嗯……”林雪尷尬了一下，只好點頭。

“謝了！還真有點口渴。”陸瑤大咧咧一笑，隨手接過杯子，仰頭一口悶下。

陸瑤喝罷忽然問：“對了，小雪，那天的事情，你想起來了嗎？”

“那天的事情？什麼事情？”

“就是那天下午，你哭着跑出去的那個時候。”

“那天啊……”

林雪想了想，搖頭道：“那天的記憶有點模糊，我想不起來了，怎麼，我那了什麼嗎？”

“倒也不是，其實我也記不大清了，只是隱約記得你好像一直在找着什麼人還是什麼東西來着，還非常着急的樣子……”

“是么……”

林雪微微皺眉，正想繼續追問一下。

一抬頭，卻看到面前陸瑤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起初林雪還以為她在玩什麼木頭人遊戲，但很快發現了不對，陸瑤手中杯子邊緣濺出的液體，竟也跟着她懸凝在了半空。

不止如此，此刻周圍忽然變得極度靜謐，一切噪音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

林雪一時看得呆住，恍惚間，她看到一隻幽藍色的蝴蝶，扇動着翅膀，悄然從門外飄過，經過她的身邊，飛向了窗外，卻在即將接近窗戶的時候，突然消失不見。

而原本靜止的世界，也隨着蝴蝶的消失恢復了運轉。

“算了不想這些，明天就是周末了，該想想去哪兒玩才對……”陸瑤爽朗的笑聲繼續傳來。

林雪卻還在盯着藍色蝴蝶消失的位置，目光茫然。

“怎麼了，小雪？”陸瑤看出了她的異常。

“沒什麼……大概是錯覺吧……”

……

入夜，林雪躺在床上，勞累一天的身體提醒她應該儘早入睡，但輾轉反側就是睡不着。

傍晚那隻藍色蝴蝶振翅飛舞的一幕，不斷在她腦中回放。

一種莫名的心慌感盤旋心頭，彷彿在提醒着她什麼。

林雪橫豎睡不着，不得不起床吞了些安眠的藥物。

重新躺下，藥物的作用下，困意終於襲來。

林雪漸漸陷入了淺眠……

昏昏沉沉中，林雪覺得自己好像來到了什麼地方。

這是一片荒蕪的世界，黃沙漫天，看不到任何的植物和動物，入目所及的地方，全部都是被風揚起的沙子和土塊。

林雪穿着單薄的衣物，赤足踩在這裏的土地上，踩着這樣的地面本來應該是很疼的才對，可是林雪卻好像沒有任何感覺，一步一步走着，沒有感到任何不適，周圍那些狂暴的風也吹不到她身上。

在這個彷彿漫無邊境的世界裏，入目所及全是漫漫黃沙，彷彿真正的大漠一般。

好在這樣的風景沒有永遠持續下去，林雪走了許久之後，終於看到了一處沙子以外的風景。

那是一座純粹由石塊堆成的山，高度幾乎達到了上百米。

林雪好奇的走了過去，遙遙的向上看去，發現在這座石山的山頂，有一道模糊的人影。

在這樣孤寂的環境下，林雪不自覺的便邁動腳步，手腳並用，費力的爬上了石山。

很快，林雪到達山頂。

離得近了，她終於能看清山頂那個人影的樣子：這是一個穿着破爛的男子，臉上鬍子拉碴，頭髮已經長至腰際。

男子低着頭，前額上垂下的頭髮微微遮擋住了臉，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這男子此時手中正握着一把沙子，不斷的按壓，待壓實之後，又會繼續從旁邊再抓過一把，再次蓋在已經壓實的沙子上，然後繼續按壓。

這時男子似乎發現了林雪，動作微微一頓，抬頭看了過來。

而隨着他抬起頭，林雪終於有機會看清他的面容。

那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臉頰上彷彿是因為被這裏的狂風無數次摧殘，遍佈着大大小小的裂痕，已經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不過當林雪看到這張臉的時候，卻是覺得異常的熟悉，好像在記憶的深處，曾經不止一次的見過這個人。

男子一直在獃獃的看着林雪，眼神里卻沒有任何神采，就猶如一具被掏空了靈魂的空殼。

林雪不禁歪了歪頭，開口問道：“你是誰？在這裏……做什麼？”

這次男子終於有了點反應，他看向林雪的臉，乾裂的，彷彿石化的嘴唇艱難的蠕動，嘶啞的聲音從喉嚨里發出。

“我……是……誰？”

男子不由低頭看了眼手裏的沙塊。

過了半響，直到林雪都等的有些不耐煩的時候，才繼續開口：“……我……不知道……”

“不知道？”

林雪皺眉，又問：“那，你是什麼時候來到這裏的，又為什麼要來到這裏？”

男子直直的盯着林雪，半響才道：“我不記得自己在這兒多久，包括我自己的身份，名字……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我是在等一個人……”

“等誰？”

“……我忘記了，明明很久以前我還記得的，那是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我天天念着那個名字，害怕自己忘記……然而這裏的時間實在太過漫長，漫長到我所有的記憶都在無限的時間裏逐漸消失……到最後，連我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這個人的名字也在時間中消失殆盡……”

“哦？到底有多長？”

“多長……”

男子忍不住看了眼腳下的石山。

“……這個世界，每一年都會生成一座廢墟之城，當我將那殘破的城市全部破壞掉之後，廢墟之城就會化為一粒沙子……這個世界所有的沙子都是這麼來的……”

林雪驚訝的掩嘴，如果每一粒沙子就代表一年的話，那這裏有多少沙子？

恐怕要以億萬來記了……

這麼長的時間，也就難怪他的記憶會完全消失。

“那，你現在又是在做什麼？”林雪看着他手裏的沙塊問。

“這個嗎……”

男子低頭看了眼沙塊。

“我想要離開這裏，但是找不到出口，因為這裏根本就是漫無邊際的，我唯一能想到的出口，就是……”

男子說著，伸出手指指了指天空。

“所以，我要將沙子凝成石頭，然後在用石頭堆成一座無限高的山峰，試試能不能逃出去……”

“啊？那種事情怎麼可能做得到……這麼高的天空，你要堆到什麼時候去？你怎麼這麼笨，為什麼不想想別的辦法？”林雪一時也感同身受，替他着急起來。

“因為……這裏什麼都沒有啊，只有沙子，只能用沙子……”

林雪愣了愣，想了想也是，在這種情況下也的確做不了別的事。

男子忽然看向林雪：“你又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我？”

林雪有些茫然的搖頭：“我是誰……我也不記得了……”

“……回去吧。”

男子嘆了口氣，不再理會林雪，繼續坐在山頂，捏他的沙塊：“……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但是……”

林雪忍不住伸了伸手。不知為何，看着男子滄桑的身影，她總覺得有些心疼。

“我總覺得，我見過你！”

這句話終於讓男子僵了一下，他慢慢的又抬起頭。

“你……見過我？”

“嗯，真的，絕對沒錯！我一定見過你的！”

林雪越看那張臉越覺得熟悉，那些被塵封在腦海深處的記憶，在一點一點湧出，她忍不住激動道：“雖然具體的我還想不起來，但是在遙遠的過去，我們一定相遇過……然後，我……我好像，也一直在尋找一個人，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請你告訴我，那個人，是不是你？”

男子有些獃滯的看着林雪，搖頭：“我不知道……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怎麼可能知道這些事……既然你說你見過我，那，你能告訴我我的名字嗎？”

“名字？對，名字……那個最重要的名字，是……”

林雪急忙捂住了腦袋，瘋狂搜索記憶。

但此時，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最後居然像氣球一般，直接從地面上漂浮了起來。

“啊！”

林雪嚇了一跳，下意識伸手，想要拉住地上的男子，只不過她的上升速度越來越快，這一下抓了個空。

意識到自己註定要離開這裏了，林雪顧不得掙扎。下方，男子還在靜靜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林雪急忙繼續回想，絞盡腦汁，回憶那些熟悉的畫面。

“名字……你的名字是……是……”

劇痛感襲來，林雪悶哼一聲，捂住了腦袋，只覺得腦子裏渾濁一片，各種各樣的混亂記憶紛至沓來，讓她幾欲崩潰。

“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就可以想起來……那個名字，那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名字……你叫……叫……”

林雪越飛越高，馬上就要看不到地上的人影。

“你叫沐……沐……”

“沐游！”

林雪猛地從床上驚坐而起，渾身已經被冷汗浸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