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與父交流

黃恩博挑着吃飯的空擋說道：“爸，盛榮的財務我大概看了下，公司賬上流動資金以及客戶回款都很不錯，只是最近投訴那邊有很多問題，主要還是風扇的噪音，我們歐美的客戶應對他們客戶的投訴，都是直接更換風扇，但這一塊的成本會算在我們頭上，我們代工本身就是薄利，長久下去會虧得很厲害。”

黃勝榮笑了笑說道：“這不是什麼大問題，雖然很頭疼，也一直導致公司虧錢，但沒有必要太在意，我們早就把這種成本算進去了，這是一種正常的損耗，但凡做風扇的，都有這種情況，只要數量不是離譜就行。”

“就沒想過提高風扇的質量嗎？”黃恩博問道。

黃勝榮搖頭說道：“行不通，第一，提高質量的成本會比被客戶退貨的成本還要高，想保證99%的質量與99.9%的質量，質量成本會指數級提高。

第二，質量即使做的再好，也改變不了西方大部分鬼佬用完一個夏季就把電風扇扔掉的可能性，在西方，一台電風扇的價格也只能喝幾杯咖啡，這些鬼佬很多人根本就不在乎。

第三，就是香港內部的競爭了，質量這種東西是虛的，大家都差不多的情況下，你即使比別人的好，那也很難證明，西方那些鬼佬精明的狠，第一選擇還是低價。”

“西方的電器大品牌公司，也不在乎質量？”黃恩博對此倒真的不了解，至少現在這個時代。

黃勝榮笑道：“大品牌自然在乎，但大品牌的訂單我們拿不到，這些品牌走的高端路線，利潤高，工廠放在本土也不是問題。”

“原來是這樣。”黃恩博有些明白了過來，現在各國才剛剛開始實行全球化，所以大部分外包還只是從最簡單的行業開始，歐美國家還沒有進入真正的“去製造業”的路線。

改變全球化格局的商品是集裝箱，集裝箱時代之前，海洋運輸成本太高，各國製造業大部分都在本土，而集裝箱出現后，製造業開始隨着資本前往人力成本更低的地方，這也是60年代以後香港能夠成為小規模世界工廠的主要原因之一。

黃勝榮頓了頓，意味深沉的說道：“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我們這些人，其實都有一個默契，我們希望自己的產品變成快消品，而不是耐用的電器，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黃恩博頓了頓，點點頭說道。這是一個貫穿整個商業史的邏輯。

產品的質量太好，很久都不會壞，那以後賣給誰？

20世紀的電燈，21世紀的手機，背後都有這種商業邏輯，甚至汽車都是如此。

黃勝榮說道：“你能夠明白這些，已經很不錯了，以後的社會，與你在大學裏學的可完全不一樣，學校書本里的商品質量第一，其實只適合那些頂部金字塔的公司。

每個行業，同一個行業里不同的公司，這些公司所在的地方與經營的市場，每一個不一樣，都要使用不同的經營策略，如果只是看着那些世界頂級企業的運營或者大學課本來經營，公司能活三年就不錯了。”

“爸，那我們公司的經營策略是什麼？”黃恩博接着問道。

“唉。”黃勝榮嘆了一口氣，搖頭說道：“其實也沒什麼策略，只是跟香港的同行鬥智斗勇罷了，上不了檯面，哪怕管了幾百號人，其實自己的命運還在海外客戶的手中。

去海外開拓自己的銷售渠道，我沒這個本事，也只能盡全力的獲得更多的客戶，

避免一家客戶獨大的情況出現，規避風險，不然大客戶出了問題，公司就會遭到滅頂之災。

另外，你也知道，十年前我就開始多元化，制衣、五金、機械我都嘗試過，虧了不少錢，不過也在製表這一行站穩了腳跟。”

“這樣做法，風險倒是規避了不少，只是很難做精了吧？”黃恩博又問道。

“做什麼精。”黃勝榮笑了笑說道：“做大做強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夢想，到了我這個年齡，最重要的是穩，再說，說到底我們就是做代加工的而已，你想做多大？做的再大，不還是完全客戶說了算，太大了，反而風險巨大。”

“這倒也是。”黃恩博很是贊同，代工廠做的越大，其實就是替客戶承擔各種運營風險，後世一些蘋果的供應商，一旦被蘋果踢出去了，不是立刻破產就是陷入泥潭，除非能夠做到富士康這種，規模大到不可取代，又或者像三星台積電這種高科技代工巨頭，能夠讓客戶求着你。

只是這種公司百萬中無一，沒有參考意義。

黃勝榮看了一眼兒子，問道：“看你的話里，是想做自己的品牌？”

“對。”黃恩博點點頭，都穿越了，有着家裏的基礎，當然得做自己的品牌，要不然，那也太廢物了。

“想法與野心，什麼人都有，就是我工廠內那些窮的買不起肉吃的臨時工，也都想賺大錢住豪宅開豪車，但你得有準確的目標，有計劃，有方案，要不然，就永遠是空中樓閣，或者說是白日做夢。”黃勝榮淡然的說道。

黃恩博說道：“爸，按照之前說的，我們想建立自己品牌，繞不過海外客戶，那我們能不能將產品定位到其他地方，比如亞洲國家，雖然這些國家很窮，但多多少少也有一些有錢人，而且南亞國家基本上都在赤道附近，很多地方一年能熱10個月，但我看盛榮這些年來也沒開拓亞洲市場，這是為什麼？”

黃恩博在前世，一直相信世界上的聰明人很多，自己能看到的東西，其他聰明人更能看到，黃勝榮顯然也是一個聰明人，雖然他學歷不高，但這些年自己創業也一直在學習，既然他也想做自己的品牌，那就沒理由會想不到亞洲市場是個很好的機會。

黃勝榮搖頭笑道：“你這學生還是太天真了，你在學校里學的都是商業知識，這些知識雖然不一定都對，但多多少少還是符合現實需求的，但如果放在一個非商業的社會中，所有西方商業的邏輯，都是沒用的。”

“爸，你的意思是，那邊商業不存在？”黃恩博也有些明白了過來。

黃勝榮搖頭說道：“現在的大部分亞洲國家，其實就是20年前的香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