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始與終結:光明世界
昔年。
山海界有一國,名晴雨永澤國,其國師者,名曰晴雨老人。
晴雨老人博通古今,修為臻至洞玄,山海界無數修士,甘願橫跨萬千星域,前去聽其講法。
山海大尊甚奇。
山海界諸般法門,不出乎道佛二宗,這晴雨老人卻不似道法,反而另闢蹊徑,山海大尊遂往一觀。
山海大尊駕臨,晴雨老人卻未曾生半點恭敬,待山海大尊如待常人般,使得眾多修士更加佩服。
講法一連百年。
除山海大尊外的修士儘是如痴如醉,晴雨老人卻轉頭出言問了山海大尊一句話:“爾何人哉?”
山海大尊笑道:“汝以為何?”
晴雨老人點了點頭:“吾以為大尊與豬狗牛羊別無二致,與不知拉屎屙尿的憨傻之人等同,迷途者也!”
“此言何出?”
山海大尊不甚明了。
而後山海大尊與晴雨老人論道十日,終究是晴雨老人心服口服,未曾想山海大尊迴轉之後,卻於修鍊時不察生了一絲雜念。
洞空境的修士豈有雜念哉?
山海大尊將這縷雜念斬出,雜念化作一尾蜉蝣,卻開口能言,當即問于山海大尊:“緣何斬吾?”
山海大尊本不欲理會,蜉蝣卻在他眼前游來游去問個不停。
“緣何不斬?”山海大尊終是開口。
蜉蝣卻振振有詞:“吾即是汝,汝即是吾,斬吾即是斬汝,如今既已斬吾,又何異於斬汝?”
山海大尊醍醐灌頂。
雜念本心何異?
本來無一物,塵埃自惹之。
山海大尊坐思百載,終究道心崩碎,太陽隱入月明。
那一日山海大尊入滅,蜉蝣轉世,山海界自雲渺大世界的墜落,直至玄天珠幻化的塵寰界中。
......
月亮的光輝乃是太陽光明折射,是以古人有詩云:看破浮生早悟空,太陽隱在月明中。
玄天珠內蘊世界無數。
昔年令山海大尊道心崩碎的蜉蝣,雜念轉世化作的蕭月明,本質不過是山海大尊的一縷分神。
天機老人所言,當回首處須回首,便是讓他回首喚醒山海。
蕭月明歸去后只覺快意無比,往日的一切都越來越遠,沉入了無邊的黑暗寂寥中,輕鬆自在。
他忘記了自己的姓名。
人生一世,所謂姓名不過是個代號,此時的他拿掉了這個姓名,忘記了一切,終究回歸本真。
恍惚間又入夢中。
悠長的夢境中光怪陸離。
模糊的萬事萬物讓他沉醉,直到某一天重現光明,他看着風吹草低,一望無垠的田野出神。
哞~
老牛的叫聲讓他從愣神中醒來。
他看看自己的小手小腳,蒼白細嫩,摸摸自己的臉蛋,有些不明意味地笑了笑,趕忙站起身來。
他是個放牛郎,沒有名字。
父母早早去世,哥嫂分外苛責,唯有老牛善解人意,可他終究也沒能有個名字,他卻不怎麼在乎。
村裡人都叫他王小二。
趕着老牛回村,沿途勞作的同村長輩,額上的汗水噼里啪啦落在田埂里,亮晶晶地映徹着陽光。
王小二朝氣蓬勃地走在地頭,他昂首闊步,走着走着想起昨日藏起來那個地瓜,又不禁有些心虛。
......
王小二住在哥嫂家的柴房裏,也可能是住在牛棚里。
乾草與他作伴。
將昨日那個藏起來的地瓜胡亂啃了,王小二回憶着那些光怪陸離的夢,躺在草堆里出神。
“二子!二子!快出來,何員外家的林管事,把你的牛牽走了!”柴房門口傳來小夥伴的呼喊。
王小二一個激靈站起身。
他跟着那齙牙露齒的小夥伴,連滾帶爬地來到牛棚,卻只見那一手交錢,一手交牛的哥嫂。
王小二上前劈手就要將牛奪過,卻被哥哥單手扯住后領,丟到一邊:“搗什麼亂!這牛這麼老,正好賣給林管事換銀錢!”
王小二的哥哥很高很壯。
在村裡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
王小二獃獃看着被買走的老牛,那濕潤的大眼睛,他爬起來靠在牛棚的柱子旁,傷心地抹着眼淚。
夢中的一切越回憶越清晰。
老牛終究是被收走了,王小二覺得自己的牛,應該是要被那林管事宰了吃肉的,畢竟它已經那麼老了。
他在王家的地位更低了。
父母留給他的牛被賣掉后,哥嫂對於他這個純粹的拖油瓶更加苛責,王小二隻覺從天堂掉入了地獄。
老牛是他的依靠。
在這個生產力低下的時代,擁有一頭牛,靠着給村裡拉活,就能夠吃穿不愁,可現在他連牛都沒有了,誰肯用他這個小孩做活計?不到半個月他瘦了一大圈。
是夜,烏雲掩星。
又累又餓,眼冒金星的王小二突發奇想,他覺得自己是時候離開這裏,到大山裡去闖蕩了。
縱然他連自己所在的村子,叫什麼名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山裏的豺狼虎豹如何兇殘,但他想要離開這裏,甚至迫切地想要。
村子裏餓死個把少年人,可不是什麼新鮮事,王小二自覺若是繼續下去,他撐不到下個月。
王小二將自己撿回來的一塊尖銳石頭,和兩身破舊的補丁衣服塞入包袱里,背着悄然離開了柴房。
王家以前在村裡條件不錯。
有柴房、有牛棚還有幾間寬敞的房子,但都被哥嫂霸佔。
王小二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就一路朝村外而去,本欲直奔那夜幕中更顯神秘的大山深處。
卻在中途拐了個彎。
他想起了自己的老牛,咬了咬牙扭頭向另一個方向而去,小小的身影漸漸隱沒在,那漆黑的夜色里。
何員外家的宅子院牆很高。
王小二費儘力氣也沒能爬上去,卻偶然聽聞宅院裏,傳來一陣竊竊私語聲,遂貼着高牆聽了起來。
原來是山上的土匪,買通了何員外府中的一個小管事。
此時土匪就在城外。
王小二心下一驚。
何員外家的宅子所在,是他們村子隸屬的小鎮,若是那山上的土匪一路劫掠,很可能已‘光顧’過他的村子!當然土匪們也可能看不上,他們那個窮村子。
土匪來得很快。
王小二也趁着夜色和混亂摸了進去,三拐五拐還真摸到了牛棚,他仔細看過後高興地歡呼一聲。
自己的老牛還沒被宰殺!
王小二衝上去抱住老牛,將鎖住老牛的韁繩鬆開,順便將牛棚中其他的牛一併解開韁繩。
“大家一會兒趁着混亂,一起朝着外邊跑!咱們只要出了鎮子,就朝着大山深處沖,日後天大地大,定有咱們的容身之處!”王小二對着牛訴說謀划。
俗人有句話叫對牛彈琴。
可這一牛棚的老牛,好似真的聽明白了王小二的話,整齊劃一地隨着王小二指揮,開始朝外沖!
何員外家不知道要做什麼,這牛棚中竟有二十多頭老牛。
牛群的衝鋒直接將殺入牛棚,想要搶幾頭牛的山匪駭得夠嗆,連忙躲到一旁,有個山匪躲閃不及,直接就被踩死當場。
牛兒耕地一生。
到頭來沒有一塊田地屬於自己。
最後還會為宰殺自己的人們,提供最後的牛肉,來滿足人們的口腹之慾,默默奉獻着自己的一生。
它們沒有任何的榮譽。
它們只是牲畜。
夜色中二十幾頭出欄的老牛,在王小二的指揮下,掀起塵煙滾滾,一路朝着大山深處而去。
王小二被顛簸得骨架都似要散了,卻只覺得渾身暢意。
土匪們根本不在乎這些牛,他們搶的是金銀財寶;何員外家也不在乎這些牛,他們在乎自己的性命;這些牛躬耕一二十年的農戶中,可能有人在乎這些牛,卻是無用。
王小二在老牛背上,抱着老牛的後頸,與一群老牛朝着神秘的群山深處而去,夜風吹拂着頭髮。
他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
已在夢中擁抱着自由。
直到晨曦的曙光灑落眉眼,才從那種沉溺中回過神來,牛群已停在一處廣闊的田野上吃草。
正是朝陽初升。
......
老牛終究是死了,王小二後來也終是清晰了,夢中那光怪陸離的世界,他給自己重新起了個名字。
王清風。
來也清風,去也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