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一智者
厚重的花崗岩石,沉澱在眼前這條深邃筆直的幽靜長道,兩旁高聳參天的玄黑石柱,遮蔽掉正前方以外的所有視野。前方,就是邁入東牙國的始點,千百年來,這條長道的盡頭就是踏進東牙國的第一站,東牙國的迎賓大廳。
過去二十多年裏,肖冰先多次走過這條長道,雖然說不上如數家珍,至少談得上輕車熟路。然而,此刻這條長道並沒有以往的熟悉,更像是懸在半空中的鋼索,腳下儘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儘管這裏不用再頂着風雪的侵襲,也不用再擔心刺客的追殺,但前方的迎賓大廳卻更令肖冰先戒慎恐懼,因為那裏的主人是東牙國的疏禮閣閣主,被稱為萬山第一智者的烏赤金。
萬山諸國雖然同是根源自東牙山,但是各自國家各有自己的政治與官僚體系,不同國家的國主或各級官職的權利義務也各有不同。東牙國國主以下御有擎天、豐足、疏禮三大內閣,擎天閣主掌軍事防務,豐足閣主掌衣、食、住、行等民生事務,而疏禮閣主掌擎天、豐足兩閣以外的所有事務。
因此,舉凡禮制、律法、外交、財稅、戶政、吏政等大小事務皆由疏禮閣一肩治之,是以疏禮閣主向來皆非常人,而烏赤金更是歷來疏禮閣閣主才智之最。
如果要問肖冰先此行東牙國最難走的一段路,他會毫不猶豫的指向眼前這條通往迎賓大廳的廊道。因為之前所有的精心規劃,所有的權謀算計,都只是為了安然度過眼前的迎賓大廳,而其中唯一的威脅,就是坐陣在迎賓大廳的疏禮閣主烏赤金。
肖冰先知道自己這點能耐遠遠不足以對付那個男人,尤其此刻他身負無法想像的彌天陰謀,光是先入為主的心虛膽卻,就足以讓肖冰先在氣勢上未戰先衰,更別說其中每個小小的算計,都能在萬山諸國掀起滔天巨浪,肖冰先知道自己的眼睛藏不住這些算計,他的肩膀也扛不住這些陰謀,他甚至想像着自己還沒踏進無止牆前,烏赤金就已經看穿了自己的來意。
無奈的是肖冰先還是得硬着頭皮去闖。一來是這條路已經無法回頭,不管真的白羽王子此刻生死如何,但是白色家族眼下或已傾覆,就算自己保得了少主周全又能如何,此生只怕一樣難逃流亡一途。
莫總管說得對,就算今天不是由自己來執行這個任務,也會有其它人來執行,倘若如此,此刻自己不過就是七色國使團中數百名無辜亡魂的其中之一,現在就連緊張害怕的資格都沒有。
二來是自己的家人安危此刻都掌握在莫總管手裏,當莫總管找上自己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註定了今天的處境。他根本拒絕不了莫總管的任何要求,一旦拒絕,當下自己與家人絕無活路,莫總管不會讓一個知情的局外人活在世上,即便他根本不知道莫總管到底想做什麼。
肖冰先沒有其他選擇,他只能咬着牙繼續當好這枚棋子。他不知道莫總管的彌天陰謀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萬山諸國將掀起怎樣的驚濤巨浪,他只知道莫總管隨隨便便一出手,就能殲滅七色國王室,而這個深不可測的力量,正用自己家人的性命抵着自己的脖子,逼着自己必須將烏赤金視為敵人。
既然無路可退,這一關他就只能硬闖,更精確來說,此行他必須能鎮住烏赤金,只有讓烏赤金完全相信自己,才有萬分之一的成功機會。
首先,他必須讓烏赤金對自己代表七色國使團的身份毫無懷疑。此刻七色國使團已然團滅,只剩下身邊這個從未在萬山諸國露過面的”白羽王子”以及身為侍衛統領的自己,如果烏赤金不相信自己的身份,自然也無從相信”白羽王子”的身份;反過來說,一旦烏赤金相信了自己的身份,自然就能據以相信”白羽王子”的身份。
要怎麼讓烏赤金相信自己呢?首先,肖冰先在通山大道苦候由天朗多時,就是要營造這樣的背景情境,讓由天朗主動認出自己就是那個記憶中的熟悉人,確認自己是二十多年來一直隨侍在側的七色國侍衛,讓由天朗去說服烏赤金相信自己的身份。尤其一個二十多年來忠心侍主的老侍衛,拚死護住主人最後一根獨苗的畫面浮現時,這樣的情節或許對烏赤金更具說服力。
其次,他必須讓烏赤金相信”白羽王子”此刻正遭受白靈馬車、夜半歌聲及修羅莊園的追殺。一旦如此,眼下除了東牙國出面來庇護”白羽王子”,再也沒有任何人能護得"白羽王子”的周全。
白靈馬車、夜半歌聲及修羅道場昨晚在通山大道行刺六國使團,其中五個使團的少主當場身亡,唯獨”白羽王子”一人得以倖存,這個失手肯定會顯得”白羽王子”的與眾不同。
然而,這個與眾不同對”白羽王子”卻不是件好事,因為這將使得”白羽王子”成為唯一的漏網之魚,更讓”白羽王子”成為白靈馬車、夜半歌聲及修羅莊園接下來亡羊補牢的目標。
再加上”白羽王子”隨後又遭遇到對方鍥而不捨的追殺,這讓孤立無援的”白羽王子”更加猶如風中殘燭,這才符合”白羽王子”落難受迫害的人設形象。
尤其”白羽王子”眼下是七色國王室的正統少主,而七色國向來又與東牙國交好,烏赤金沒有理由不對”白羽王子”施與援手。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烏赤金馬上就會收到加急快報,得知遠在千里之外的白色家族一夜傾覆,原因直指七色國舉辦在即的國主大位之爭。
白色家族主政近三十年,掌握七色國所有人脈資源,即便僅剩”白羽王子”一人,滿朝孤臣孽子不管是為了效忠白色家族或是維護既有利益,相信仍會傾力護主爭奪大位。
只要讓烏赤金相信這是一場因王位之爭所引起的政治追殺,而”白羽王子”又是現在六大家族欲除之而後快的對象,只有遠離七色國,”白羽王子”才能有條活路。
眼下除了將”白羽王子”留在東牙山給予庇護外,”白羽王子”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這也是莫總管交代肖冰先此行的終極目的。
此刻同大慶已經引領着”白羽王子”與肖冰先走進迎賓大廳,一前一後的來到烏赤金面前。肖冰先緊握着自己的雙拳,相較於洛小園的一無所知,肖冰先更需要強大的勇氣來鼓舞自己,因為肖冰先必須一個人面對烏赤金孤軍奮戰。
這是肖冰先二十多年來第一次走進迎賓大廳,過去做為侍衛隨從,他只能站在迎賓大廳外頭守候,對廳內場景知之甚少,這輩子第一次走進迎賓大廳,就必須將迎賓大廳當做是生死較量的戰場,而場上唯一的敵人,還是萬山諸國最難纏的烏赤金。
“肖大人,真高興還能見着你。”肖冰先身後突然有人和自己打起招呼,這個聲音直爽又有活力,來人正是東牙國疏禮閣的司禮官由天朗。
能在此刻先見到由天朗,真是肖冰先這場戰役最大的幸運,一來能透過與由天朗的對談拉開序幕,不用赤裸裸的直接面對陌生的烏赤金,二來是肖冰先能直接證實自己的身分,自己無須對身分一事去做任何辯解。
肖冰先立即對由天朗說道:”都是託了由大人的福氣,少主與我才得以死裏逃生,現在見到由大人,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由天朗與肖冰先都是昨晚死裏逃生的倖存者,此刻能有機會再見,的確是恍如隔世,也只有過來人,才能體會那九死一生的絕境。
話說由天朗昨晚大難不死後立即趕回東牙國城內,烏赤金見之既驚且喜,乍聞由天朗引燃鬼引彈時,烏赤金大為震動,一來是由天朗在疏禮閣跟隨烏赤金二十餘年,兩人不但是職務主從的關係,更是肝膽相照的摯友,於公於私都緊密無間;二來是烏赤金深知由天朗的武功與機智,更何況身處東牙國門前,又是置身於萬山諸國的精銳護衛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讓由天朗必須發出鬼引彈示警呢?
見到由天朗的安然返回,烏赤金自是喜出望外,但由天朗所帶回的消息卻令烏赤金更是憂心忡忡。
無論是賭命辦事的白靈馬車、拿錢辦事的夜半歌聲、承恩辦事的修羅莊園,這些傳說中的牛鬼蛇神向來與東牙國毫無瓜葛,他們彼此間也沒聽過有何聯繫,今日突然並肩在東牙國門前連袂出手,背後必有難以想像的陰謀。
如果真有人是衝著東牙國而來,想必對此已經多有佈局,因為他們要賭的命不是普通的命,開出的價碼也不是普通的價碼,承受的恩惠更不是一般的恩惠,而普天之下有能力滿足這些條件的人,所能帶來的威脅必定遠在這些殺手之上。
烏赤金知道戰端已啟,平靜了數十年的東牙山與萬山諸國又將再現風雲,從這一刻開始,不管是東牙山、東牙國、萬山諸國、或是那隻隱藏的黑手,大家都在等着自己出招,因為他是東牙國的操盤者,萬山諸國更要靠他來決勝千里,而那隻隱藏的黑手若想擊敗東牙國或萬山諸國,自然必須先擊敗這個東牙國迎賓大廳的主人。
此刻由天朗正對烏赤金介紹着眼前的肖冰先,一如莫總管行前所算計,烏赤金對肖冰先的認識,正是透過由天朗而開始,也是因為對肖冰先身分的認可,因而對眼前”白羽王子”的身分不疑有他。
唯一沒讓莫總管算計到的是烏赤金從昨晚就已經進入戰鬥狀態,眼前的烏赤金不僅僅是迎賓禮賓的烏赤金,更是迎敵抗敵的烏赤金,此刻就連一隻飛進無止牆的候鳥,都會被烏赤金視為敵人,更何況是素昧平生的兩個大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