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幕下的白磷彈（7）

拓希號艦橋上，亮白色的燈光和藍色的投影地圖光芒打在順滑嶄新的鋼鐵護欄上，梯形的護欄從指揮室的兩個角落延申出來，直到交叉在塔式艦頂層的視窗前，再向前就是幾個主要的駕駛舵位。武識逸就站在護欄后，那裏投射着所有關於這艘塔式艦的數據，影像，以及雷達掃描出的立體戰場地圖。

武識逸此時所有的精力都盯着那個藍色的地圖，上面還閃着些綠色和紅色的小點，在臨近戰場邊緣的位置，高高的丹娜湖號之下，那個洞口前，無數平靜的光點代表着前線火熱異常的戰事。很顯然，他的部隊沒有達到他預想中的攻堅效果，那個千辛萬苦炸出來的突破口現在像是黑洞一樣吸收着他們的時間和兵力。

他埋頭飛快的計算着時間，此時他在思考着另外一種可能，如果將炮火對準另一側，他們能夠在什麼樣的地方再打開一個突破口，用來解決現在的困境。

但是這一想法有着許多的制約，首先是他們的射程火力大小，然後是部隊的調動時間，以及對方的防禦部署。他視線想過他們可能會陷入掙扎，但是他更清楚他們雙方的部隊都是一盤散沙，儘管他已經想辦法整理過他的艦員了，但是他依舊能夠預想到他們都經歷不起失敗，經歷不了持久戰。

幾經猶豫，他最後還是決定在稍遠的地方再開一個突破口，下令炮擊部隊加快轉移速度，並且讓前線的裝甲部隊減緩攻擊，準備抽調轉移。

就在他還在部署的時候，身後傳來了腳步聲，狄漢森脫帽，在他身邊低聲說道：“艦長，有個事情……”

武識逸舉起手打斷他：“等一下。”

終於在幾分鐘后，投影上的幾個光點開始逐漸轉移之後，他才轉過頭看着狄漢森：“什麼事？”

“艦長，1，3，7號發動機進入過熱保護之後，3號發動機出現了進一步損毀，現在已經幾乎處於停機狀態。”

“這有什麼大事嗎？我們處於停駐階段，發動機本就不需要高負載工作。”

“不是發動機，是輪機班組，他們出現了些矛盾，似乎是因為一台發動機損壞之後其他機組的保養工作，輪機組產生了一些意見分歧。他們幾乎要打起來了。”

“什麼？艦上的秩序維護部隊呢？”

“他們扣留了一些鬧事的人，但是不知道怎麼處置。”

武識逸又把頭轉過去看向屏幕：“你去決定就好了。”

“艦長，我還是建議你親自去看看，這個事情我還真拿不了主，你知道的，我們艦上的人成分都很複雜。”

武識逸虛着眼睛看着他：“好吧，他們在哪兒，我去去就回，你看着這裏，有什麼情況及時給我說，一秒都不能走神。”

“明白，他們在十一層的常務辦公室，艦長大人。”

武識逸在電梯中回想着他調整的輪機組的崗位，他依稀能記起幾個名字，但是並沒有太深的印象，雖然輪機組的人也有名不副實者，但是相比於其他部門，至少他們都還是明白技術的，有着從大學對應專業畢業的履歷，他只進行了很小的替換，幾乎想不出來有什麼所謂的發生爭吵的可能。

電梯門緩緩打開，武識逸剛先前邁出一步，余光中便看見兩側突然幾個人影閃出，他下意識的後退一步躲閃，但是還是被兩邊衝出的人攔住，一人朝着他的腹部就是重重一圈，還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他就被人從下面拖住腿，一步扯到地上。

他掙扎着翻滾，用手互助頭部，但是在前胸與後背接連不斷的打擊中，他本能的鬆手，這讓他的頭部瞬間遭受了一次重擊，眼前的視野變得模糊，耳鳴中是腿透過他的長風衣踹到他肋骨間的悶響。

在劇烈的痛苦中，血液從他的喉嚨中湧出，苦澀味與血腥味完全衝上他的大腦，他只要稍微動一下手腳，有一絲絲反抗的慾望便被骨渣的刺痛和肌肉的牽拉撕裂折磨的無法動彈。他幾乎放棄了掙扎的想法，還保留着一絲清醒的大腦看着那些人的面孔，瘋狂檢索着他們的面貌，推測着他們的身份。

絕望在他腦海中被碾碎，揉擰在神經末梢的每一個角落，或許他早該料到，當他看着那些人的簡歷時，當他看着街道上，名流活動中那些冷漠的面孔時，他就應該知道，他不應當如此理想，幻想着所有人都能在危難中凝成一股繩，甚至不惜自己有所損失。

他看着那些人的面孔，他們不是所謂的輪機組的人，他們都是被道昌的各個高層塞進來的人，從迪利斯特，長燕實用那些著名的貴族學校畢業，只是順着姓氏一查就能看見無數道昌這個龐然大物之下掌控着每個細節的“小小巨頭”，他們或許是某個城市的公共交通的董事長，或許是生產凈化劑噴嘴的大廠創建人，而就是這些控制着他們生活中一個細小節點的人，都遠不是他這樣一個蓋着虛名的人能夠動的。

他的意識逐漸消亡，狄漢森叫他來到這裏，但是他知道，是自己給了他們機會，自己操之過急的理想讓另外一群人聚在了一起，而正在和他保有同樣願景的人，在遠方的炮火中撕殺着，從這裏看上去，他們是那樣的渺小，即便是十幾個人聚在一起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光點。

血液從他的額頭上留下，劃過開裂的眼角，模糊的世界染上了鮮紅，他只是蜷縮着，過去一年的光影快速的在他腦海中流過，那些燃燒的，爆炸的鋼鐵巨獸，那些血腥的殘酷的屍體，那些依舊溫存的話語，都隨着逐漸麻木的痛感從他腦海中緩緩褪去，在恍惚中，他彷彿聽見了遠處的炮響，他想像着現在戰場上發生的一切，但是模糊的意識已經無法構築任何思維，他只能看見一些殘影，一些話語……

“希望他們能贏，希望所有人都能回到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