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煙與火（11）

文贇革話還沒說完就一把甩開方向盤，一輛急速行駛的貨車直接從右邊沖了上來，儘管只撞到了車尾，巨大的衝擊力仍然把他們甩着飄了好遠。文贇革絲毫沒有停頓，頂着被路燈撞壞的玻璃繼續往前開着，他們的身體被急劇變化的加速度。

武識逸看了一眼身後，剩下的半截塔式艦也完全傾倒下去，在後續的每一聲爆炸中，他都能感覺路面在微微顫動，而其中最後一聲最為特殊，不同於一般的爆炸，那更像是一個不斷坍縮的漩渦中心的巨響。那一聲之後，幾十上百顆碎片，山林的巨石都完全一齊漂浮起來，塔式艦底部的重力立場生成裝置已經完全紊亂了。

天色越來越紅越來越暗，無數塵絮飄蕩在空中，遠處暗紅色的氣體如同一道上百米高的巨浪轟然倒塌，狂流而下。街邊閃着警告燈的的凈化裝置噴洒的白色氣體如同海嘯中的幾艘小木船，頃刻便被吞噬的無影無蹤。文贇革立即把車剎停在了街邊，從後座拿出了武識逸為了保險帶上的防護服迅速穿上，又很快啟動車子。

"哭！哭**哭！流淚有屁用啊！這麼多人就只有我們兩個人活下來了！現在給我睡覺！晚上換你來開，必須活下去！"文贇革說著一邊開車一邊一把將武識逸的頭按住。

"那些人都是我的社員，只有我活下來了。"

"你還沒活下來！我們到大學起碼還有一百公里，還有無數橫衝直撞不要命的車子，還有數不清想要搶我們車的人，而我們所有吃的就只有上一個租車人留下來的熱融化了的巧克力，你離活下來還遠着！"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還看着……"武識逸幾乎更咽的說不出話來。

"你要是覺得你和他們一起死了沒人攔你！脫掉防護服，跳下車，你會摔斷手臂，外加至少兩根肋骨，運氣好可以連着大腿骨一起斷掉，你會毫無抵抗力的吸入孢子，然後一動不動的看着自己的身體骨質化，最後完全變成一尊白色的雕像，向你的社員們致以你崇高的敬意。你敢嗎，傻逼！"

"如果這種時候你還需要安慰，你就不配活下來！看看一路上多少沒有車的人，再想想可能你的某一位社員可能受了傷，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他們做夢都想得到你這樣的機會，你自己選！如果你想通了，就把所有的想法都拋掉，給我老老實實的睡一覺，如果風速夠快，孢子趕在了我們前面，我們就還要跑幾天幾夜。"

武識逸下意識的想和文贇革爭論幾句，但他發現自己已經無力去發出任何言語，恐懼，悲傷，絕望已經幾乎攫取了他身上所有的能量，現在的他已經是一具口乾舌燥四肢無力的掉線木偶，什麼也說不出來，什麼也做不了。

他強壓着自己悲痛欲絕的心情慢慢躺下來，背過身去，含着淚試圖讓自己睡去，但是剛一閉上眼睛，無數記憶遍瞬間湧現出來，從齊唱社歌的喧囂到勸架時的嘈雜再到無聊的講解，以及最後那個靜謐的，悄悄溜走的那個夜晚。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火焰旁緩緩飄搖的灰燼，一觸即碎，但又曾經那樣真實的存在。

他看着車窗中反射的自己，血紅的眼睛，擠出的醜陋懦弱的皺紋，這幅毫無尊嚴的模樣就連他自己也感覺厭惡。他放下車椅，試着用對現在處境的思考和求生欲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難受，但是我們不活着出去估計到時候的遇難者名單里都沒有他們的名字。"

"我知道。"武識逸的聲音多少變得堅毅了些。

"知道就好，我們他媽的會活着走出去的！"

武識逸看着窗外：完全變成紅色的天，被劫掠的商店，倒在血泊中的路人，對着街道狂吠不止的寵物狗都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像是所有的瘋狂，所有的血腥都被不斷的拉長，烘烤，直至被最終被吸入那個滾燙的，扭曲的爆炸中心，彷彿而一切都會好起來，一切都都會在靜默中恢復如初。

他把頭放下來，安靜的躺着，腦海中所有的畫面跨越時間混着黑煙在倒影在車窗中，疲憊的四肢依舊麻木不堪，他看不到也不想看遠方的道路，只是蜷縮着獨自低聲唱着：

"假如再也見不到你，

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假如再也沒有光亮，

願你奔跑，吶喊，燃燒。

再見了，再見了朋友

未盡的事業由你繼續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