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群玉苑

來鳳兒最近有些苦惱。

作為整個安邑城最大一間青樓的掌舵人，每天迎來送往，不知凡幾。

收入堪稱日進斗金。

照理說來，凡此種種，皆是人所羨慕不來的，每日只需金樽對月，似乎別有一番風流。

然或許正因生活太過順風順水，惹得上蒼羨嫉。

自入春以來，齊魏兩國邊境摩擦不斷，雖沒有大的戰爭，然而局部摩擦卻此起彼伏。

為了躲避戰亂，邊境地帶豪紳大族紛紛西遷，一時之間，安邑城竟人滿為患。

起初來鳳兒是感到高興的，因為隨着湧入大量豪客群玉院的生意比以往更上了一層樓。

然而很快她便笑不出來了，隨着湧入安邑城的豪紳大族越來越多，逐漸和本地世家大族起了衝突。

明面上雙方雖然還能保持克制，然而暗中卻不知交鋒了多少次。

隨着事態擴大，城內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幸免於難。

一開始雙方尚且還顧及顏面，只是藉助醉酒一類的，爆發口角衝突。

但隨着衝突愈演愈烈，雙方的矛盾也愈發擴大，一些口角衝突逐漸的也上升成了物理層面的衝突。

群玉院作為本地最大的銷金窟，自然沒能倖免，也在衝突當中遭受波折。

首先，是雙方惡意競價，將一些姿色並非特別出挑的姑娘，哄抬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價格，嚴重破壞了市場，導致一些氣不過的紅牌姑娘紛紛出走。

之後，隨着雙方矛盾愈演愈烈，頻繁藉助醉酒，削弱對方的實力。

尤以8月十五中秋節那天為最，幾乎是將整個群玉院變成了演武堂，雙方大打出手，流血負傷者，不知凡幾。

作為青樓的話事人，來鳳兒自然不可能任由他們胡來。

一面差人向官府報信，一面派手下的龜公上前勸阻。

結果官府礙於雙方的身份，將事件不了了之，徒留下上前阻撓而導致成為雙方宣洩口被圍毆昏迷過去的數十名手下。

事後，任憑自己怎麼挽留，還是有十幾人擔心事情再度殃及自己，紛紛告饒求退。

以至於如今偌大的群玉院竟顯得有些空曠。

想到今後這種事情只會越來越多，她便感到越發的頭疼，以至於連續數個晚上都因此而失眠。

好不容意得了個空檔，正自閉目養神，一道猥瑣的聲音，又破壞了她難得的休閑。

“母娘。”

面貌猥瑣的龜公，小心翼翼的湊上前來，喚醒了閉目養神的她。

沒好氣的打量了他一眼，她最討厭的就是在自己思休息的時候被別人打斷。

然而，她也知道龜公如果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絕對不會叫醒自己，所以強行按耐住脾氣沒好聲的說道。

“怎麼又出什麼事兒了？是不是客人又喝醉酒打起來了？還是你們伺候不周到，要老娘去幫你們收拾亂子。”

“不不不，都不是。”

“那還有什麼事兒？告訴你，老娘現在心情很糟糕，你最好能說服我，不然當心你的皮。”

來鳳兒鳳目一瞪，嚇的龜公打了一個激靈，但想起自己前來的用意，不由得又挺起胸膛，諂媚的笑道。

“母娘，是喜事兒，大喜事兒啊。”

看到唐靖的第一眼，來鳳兒便感到眼前一亮，隨即發自內心的讚歎道。

好男子！

真是面如冠玉，英氣勃發，行走顧盼之間，神色自若，和自己往日看到的猥瑣矮小的男子截然不同。

尤以那股子自信更是令她着迷。

然而來鳳兒不知道的是，之所以如此，那是因為唐靖來自後世。

在現代，唐靖的家庭雖然並不算特別優渥，但是生活條件卻遠不是古代市井小民可以比較的，甚至哪怕是那些王侯的生活，也沒有後世的升斗小民活的自在。

從出生以來，就沒有過饑饉之憂。

等到稍微長大，又接受了全套系統的啟蒙教育。

可以說他的前半生順風順水，又無憂無慮。

每天在老媽的催促下起床，然後應付公事一般的準時到校打卡，開啟無聊的一天。

等到放學后，邀上三五個好友，東遊西晃，直道被老媽再三催促，才磨蹭着回家。

然後一家人準時的吃完飯，陪着老爸，觀看那每天都準時上映的《新聞聯播》，感受着國家蒸蒸日上，在聽老爸時不時的感慨一句，往日的生活。

試問在這樣的環境氛圍下長大的他怎麼可能不自信？

在他的印象當中，從來沒有過飢餓，從來沒有過戰亂，從來沒有為生活而發愁。

自己又是學校的風雲人物，無論是老師還是同學都能夠和睦相處。

自然而然的就讓他渾身上下充滿着自信，以至於和古代的同齡人顯得格格不入。

不明究以的老闆娘很自然地以自己的理解方式，把唐靖當做落魄王孫似的人物，在她看來，或許也只有貴族才能夠培養出這樣不同於常人的氣質。

而且通過最近這些天的折騰，她也明白，貴族也分三六九等。

類似唐靖這般，儀錶堂堂，氣質不俗的人，如若不是出自大貴族的話，是絕對不可能的。

雖然不知為何一時落魄了，但她相信，像唐靖這樣的人物，只要時來運轉，遲早還是有飛黃騰達的時候，因此有意結交。

“不知公子該如何稱呼？”

唐靖被老闆娘這過分親昵的態度嚇了一跳，他搞不懂為什麼這個初次見面的女人對自己態度如此和善，以往他們又沒見過，還是說做服務行業的人天生如此？

“呃，老闆娘客氣了。你儘管叫我唐靖就好，不瞞老闆娘，我是來找工作的。”

搞不懂該如何稱呼，又害怕說錯話，惹的對方生氣，唐靖絞盡腦汁，才想了盡量不得罪對方的稱呼。

來鳳兒莞爾一笑。

唐靖的表現印證了她的想法。

溫文爾雅，知書達理，卻又顯得生澀。

這不就是那些含着金湯匙出生，兩手不沾陽春水，一心只讀聖賢書的貴族公子哥嗎？

眼下礙於形式，被迫求上自己，卻到底瞧不上自己，連老鴇二字都羞於啟齒嗎？

“公子客氣了，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呃，我想找一個盡量長白班的，最晚不要超過晚上9點，哦，也就是你們說的丑時。

還有希望能夠包吃住，我還有個妹妹需要照料。

其他的都無所謂。”

“妹妹嗎？”

來鳳兒聞言眯起了眼睛，仔細思量了起來。

原本她還以為唐靖是孤身一人，若如此的話，倒不太好結交。

如今聽聞他還有個妹妹，正中下懷，只要自己和她的妹妹處好關係，還怕將來唐靖飛黃騰達之後忘了自己？

心中計較的當來鳳耳兒重新流露出和熏的笑容，滿口答應了下來。

唐靖也沒想到，事情進展居然能夠如此順利，因此有些喜出望外。

原本他以為自己提出這種有點過分的要求，對方怎麼著也會附加些額外的條件，沒想到居然那麼順利。

還是說古代的老鴇並不像電視劇演的一樣，其實都挺通情達理的。

他哪裏會想到來鳳兒，正是看他表現不俗，才對他高看一眼。

“既然如此，那麼我何時可以正式上班？”

“如若公子不嫌的話，現在就可以開始。”

“既然如此，今後還望老闆娘多多關照。”

“公子若不嫌棄，可以直接稱呼奴家的名字鳳兒。”

唐靖面色有些尷尬，即便他再厚顏無恥，在從寧寧那裏得知了女孩子的名字不能夠隨意稱呼，這樣的古代規則之後，也做不出這麼輕佻的事情。

而且兩個人剛見面又不熟悉，不像是現代，即便是初次見面的男女也可以直呼對方帥哥或者美女，這可是古代啊，這麼做似乎有些逾越之嫌。

不過對方剛給了自己工作，如果自己就駁了對方顏面似乎也說不過去。

因此，唐靖情急之下腦筋急轉，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臉上再度恢復自然。

“老闆娘說笑了，承蒙老闆娘看重在下，如不嫌棄，今後便以姐姐相稱，如何？”

唐靖剛才的面部表情變化，並沒有逃脫來鳳兒的雙眼，不如說這正在她的預料之中。

你道是為何多此一舉？

她正是有意試探唐靖的水平如何。

假如唐靖是那種迂腐的書獃子類型，那麼來鳳兒雖仍然會結交他，卻並不會太過看重他。

只因為這種人只不過是中看中用的花架子。

自己大可以再利用完他之後，將他扔到一旁。

唐靖的反應有些出乎她的預料，卻令她大為滿意。

也只有像唐靖這般懂得審時度勢，隨機應變的人，將來前途方才無可限量，才值得自己付出一切的去巴結奉承。

“承蒙公子不棄，以姐姐相稱，那麼姐姐也便託大，稱呼公子一句弟弟。

弟弟今後若有什麼困難，盡可來找姐姐，但凡姐姐力所能及的地方，必不推脫！”

最後四個字，來鳳兒說的極為嚴肅。

既然自己有意結交對方，那麼自然也要向對方展現自己的誠意。

而且出身青樓的她也從來不相信世上有無緣無故的好。

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要付出什麼。

她，有這個覺悟！

唐靖不明白來鳳兒態度轉變為何如此之快？

不過眼下解決了當務之急是趕緊把這個消息通知寧寧，至於別的事，可以先暫且擱置。

解決了困擾多日的心事，唐靖感覺自己的腳步都有些飄飄然了，回去的路上不知撞倒多少根欄杆。

一想到自己從今以後就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再也不用擔心吃了上頓沒下頓，唐靖就竊喜不已。

“寧寧如果知道的話，也一定會感到高興的。”

一想到自己這麼多天都把家事全部甩給寧寧，唐靖就感到愧疚不已。

不過隨即又想到，從今天開始，自己就可以擺脫這種尷尬，可以實現由自己來照顧寧寧，兌現此前的承諾，唐靖重又煥發出自信。

然而意料之中的喜悅沒有出現，寧寧在得知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堅決反對他的決定。

她本以為唐靖會找一份體面的工作，根本沒想到唐靖居然自甘墮落到去青樓廝混。

青樓是什麼地方？

寧寧雖然不是很了解，但她卻知道，一個身家清白的人，是絕對不會卻和青樓沾上任何關係的。

青樓本身就是墮落，奢侈，糜爛的代名詞，因此寧寧會反對，其實也算是合情合理。

唐靖發現自己錯了。

自己只顧着考慮現實性，卻沒有考慮到寧寧的想法。

在現代如果說有人說要去ktv，酒吧一類的地方工作，身邊的親朋即便是看不慣這種所在卻也不會阻撓，畢竟工作就是工作，不分貴賤。

然而在注重顏面的古代，青樓就是所謂下賤的代名詞。

為正人君子所不齒。

一個正常人，一個身家清白的人，若非迫於無奈，又怎麼肯和青樓沾上一絲半點的關係，破壞幾代人的名聲？

當然寧寧之所以如此激烈的反對，其實最擔心是唐靖迷失在青樓當中，從此自暴自棄。

她不願意看到一直以來睿智、自信、幽默的哥哥，因為在青樓工作從此變得頹廢、萎靡。

這倒不是她杞人憂天。

事實上，雖然來安邑的時間並沒有多久，但像群玉院這麼有名的地方，即便她不想知道，也還是從街坊鄰居的閑聊當中，略有耳聞。

那裏與其說是青樓，不如說是一個銷金窟，每日紙醉金迷。

無數五陵年少，達官顯貴，為了爭纏頭，一擲千金。

這樣的地方，以唐靖的年齡和閱歷進入其中，哪有不迷失的？

萬一唐靖沒克制住，在那裏迷失自我，整天和青樓里的人廝混變得頹廢，那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感受到寧寧內心當中的惶惑不安，唐靖向前一步，輕輕地將寧寧擁到了懷裏，感受着寧寧由最初的掙扎變得順從，這才附着在她的耳邊，溫柔的說道。

“寧寧，你放心吧，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不過你相信我，我還不至於對十五六歲的初中生動心。”

唐靖寬慰道。

不是他自負，而是在現代，他早就過了青春期，**什麼的也沒少看，至於時裝秀啊，模特秀什麼他也不是沒有看過，相比較那一個個成熟，豐滿，高挑的美人，群玉院裏那些所謂的紅牌清官人，對於他而言，不過是十五六歲胎毛未退的少女，他還提不起興趣。

當然了，來鳳兒除外。

像那樣知性動人的大姐姐什麼的，如果在現代，套上一件ol，想來會有不少人動心吧。

但是像這樣的實話，唐靖自然不會對寧寧說，以免引起她不必要的擔憂。

“可是哥哥，我還是擔心，萬一呢？”

聽了唐靖的解釋，寧寧確實平復了不少，但內心仍有疑竇。

俗話說，哪有貓兒不偷腥。

雖然唐靖信誓旦旦的表示，不會對青樓里的紅牌清官人什麼的動心，可是要是對方主動撩撥呢？

那種情況下，唐靖還能夠堅持自己的操守嗎？

“沒有萬一！我之所以去青樓是為了工作，又不是在那裏消磨時間。

再者說了，既然是工作，那麼，青樓上上下下對我而言，就都是工友關係，你知道的，我可是很忌諱辦公室戀情的。”

雖然聽不懂唐靖說的辦公室戀情是什麼，不過大意她卻還是明白了。

見唐靖在三向自己表示決心，寧寧雖然仍舊有些擔憂，但也不好多說什麼。

轉念一想，唐靖雖然長得清秀，可是沒房，沒車的，那些眼高於頂、見多識廣的紅牌、清官人什麼的，應該看不上吧？

如此安慰自己一番，寧寧最終同意了唐靖的決定，不過卻和他約法三章，一旦苗頭不對，寧寧會下重手斬草除根。

想到寧寧那出手之間連猛虎也頂不住的架勢，唐靖不由得幻想，假如自己真的把持不住，恐怕到時候……

一念及此，忍不住接連打了幾個寒戰，笑的都有些勉強。

寧寧心滿意足的看着唐靖的表現，覺得如此一來，必然萬無一失。

可是她萬萬想不到，計劃很完美，第一步就夭折了。

正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卻道他鄉遇故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