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夏日炎熱的中午，街上鮮有行人來往，烈陽炙烤着大地，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除了知了有節奏的叫喚聲，一切都是那麼的安靜。父母不在家，於樂鎖了門，開了風扇，躺在炕上，風扇轉着腦袋，從腳吹到頭，從頭吹到腳，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四點多，日頭開始西斜，於樂睡得迷迷糊糊，頭昏腦脹，一時間竟分不清是早上還是晚上，外面依舊很靜，內心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感，感覺好像被這個世界給拋棄了。“看來中午睡多了也難受”於樂嘆了口氣，估計是地面熱得燙手，奶奶也沒有出門罵街，家裏安靜得讓他覺得不踏實。
於樂抻了抻懶腰，套上了汗衫，關了電風扇，趿拉着涼鞋出了房間，牛兒安靜的躺在牛棚里回嚼着吃下去的草料。於樂打開了院門，樹蔭大了些，明明和姍姍坐在樹底下聊着天，讓於樂想起了燕子。
亮亮跟幾個同歲的在屋頭彈玻璃蛋兒，遠處的大磊和自己同班同學在路邊的車鬥上爬來爬去。“亮亮，你妹呢？”於樂沒看到燕子，有意無意的問了一句。
“她在俺二姐家看甘十九妹呢。”
“那個不是早就演完了嗎？”
“看重播，她以前沒看過。”
於樂多少有點失落，這段時間燕子天天跟着她二姐追劇，於樂很少能見到她，想到這裏，又轉身看了眼樹蔭底下的明明和姍姍，不知說著什麼笑話，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
於樂蹲在屋頭看着亮亮他們彈玻璃蛋兒，臨近六點的時候，孩子們散的差不多了，張玉英和於德忠騎着自行車一前一後回了家，跟亮亮一起的一個叫大軍的男孩子在一旁嘲笑道：“看你爸的大葫蘆牙，和個老鼠一樣。”
大軍很瘦，因為營養不良，頭髮黃黃的，穿着極不合身的背心，兩根弔帶長長的，露着半個胸膛，一雙拖鞋裂了腳掌斷了腳後跟，褲衩像布縫的，身上有很多灰，看得見汗漬流過的痕迹。
大軍的母親因為他父親喝酒賭博跟別人跑了。老婆跑了后，外號“阿三兒”的父親就常年在外打工很少回家，也懶得管自己的兒子，大部分時間大軍都是跟他奶奶相依為命，老太太成天帶着個白色的廚帽，守着一畝三分地，打打糧撿撿破爛為生，阿三兒有時候過年才回家一趟，就算賺了點錢，正月的時候跟人賭牌也都輸光了，外人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留一點給自己的母親孩子。不過，按照賭徒的心態，應該夠嗆，他們不輸得精光是不會下賭桌的。
大軍看起來似乎很可憐，張玉英也告誡過於樂不要欺負大軍。但大軍卻是有名的“賤才”，嘴欠手也欠，天天說不出好聽的話，還學着小偷小摸。有時候跟着毛毛他們混，出去闖禍，有時候跟着大磊混，他每天遊走在各個不良的小團體之間，跟誰都玩，又好像跟誰都不是一夥的。有時候被他們欺負了，哭過之後還黏着他們，生怕他們不跟他玩。
於樂被大軍的話激惱了，當著面罵自己的父親這讓於樂覺得在其他孩子面前特別沒面子。於樂瞬間衝到了大軍面前，大軍剛想跑就被於樂摁在了地上，“你罵俺爸幹什麼？你是不是欠揍了！”於樂天天在家幹活，一股子的力氣摁得大軍動彈不得。
“我就罵了，怎麼了？有本事你揍我！來來來！”大軍躺在地上跟潑皮一樣朝於樂挑釁着。
於樂抽出一隻手握緊了拳頭，他看着大軍搞怪的嘴臉恨不得一拳頭打在他的嘴上。於樂從來沒打過人，看着眼前這個可憐又可恨的大軍，猶豫了，再想到萬一被他奶奶找上門，自己會更尷尬。於樂忿忿不平的鬆開了拳頭，兩隻手使勁摁了兩下大軍，說道：“以後不準罵俺爸，罵我可以，罵俺爸我就揍你。”然後轉身起開了。
大軍嗖一下從地上跳了一來，扯着鬼臉擰笑着說道：“我就罵了怎麼的。你爸跟個老鼠一樣，來呀，來打我呀。”
於樂假裝要攆他，作勢跑了兩步，大軍拔腿跑開了，到了大磊那幾個人身邊。“算了，不跟這種人生氣，他也怪可憐的。”趕跑了大軍，於樂給自己找了個台階。
村子大隊前的東西南北主路上不知什麼時候起興起了夜市，剛開始到了下午三四點鐘，大家會把自己家種的蔬菜拿出來賣，後來賣肉的、賣燒烤的、賣豆腐腦的等等都陸續的過來擺起了攤，成了周邊三四個村子知名的小夜市。
於樂繼續坐在路邊，看着趕夜市的人，盯着他們手裏拿的東西，想像着他們家的晚餐。
沒過幾分鐘，大磊那邊響起了大軍“哇哇”的哭聲，於樂好奇，朝他們走了過去，大軍的聲音傳到了於樂的耳朵里：“你們熊我，誰說不疼的，血都止不住了。哇哇……”
走近了后，於樂看到大軍握着左手手腕，血不停的從指縫裏往下滴着，隱約能看到一個小傷口。那個叫鵬鵬的喜歡打架的孩子手中拿着塊玻璃。
“你是不是給他割血管了？”大磊看了一眼，跟鵬鵬說道。
“不要緊，你怕什麼，摁一會兒就不流血了。”鵬鵬笑嘻嘻的跟大軍說。
“你熊人，我回家找俺奶去。”大軍哭哭啼啼的摁着手腕回家了。
“來家鍘馬散。”於樂剛想問怎麼了，聽到於德忠站衚衕口喊自己幹活，便轉身往家走。邊走邊猜測着，他們可能拿玻璃割大軍，還跟他說割不疼，大軍也真敢讓他們割，細想還有點害怕，他們膽子可真大。
回想着大軍握着手腕抽搐着往家走的那個瘦小的背影，於樂不免又善心大發起來，覺得大軍太可憐了，可想到他罵自己父親的嘴臉，又覺得很生氣。於樂說不出對一個人既可憐又可恨是種什麼樣的感覺，內心很是糾結。
晚上七點半吃過了晚飯，張玉英把於樂趕出了家門，他們要在院子裏洗個澡。家裏沒有浴室，於德忠買了個太陽能熱水袋，那是帆布材質的黑色袋子，放在平房上，早上提幾桶水灌進去，靠中午的陽光曬熱。熱水袋有一根連着噴頭的軟管從平房的漏水口中伸到院子裏，噴頭往下一拔，水就噴洒下來，推上去就能關掉，夏天就這樣站在院子裏洗澡，倒是比以前坐盆里方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