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每次下雨的時候,於樂總能想起那些在農村的日子。
那個百餘戶的小村子,八九十年代的時候,到處都是土路,一到下雨的時候,便是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泥濘的土裏。部分人家的雞舍、豬圈、牛欄等等靠着自家圍牆修在門外,糞堆也在牆頭放着,就算不下雨,從這些人家的門前走過也是於樂最糾結的事情。而到了下雨的時候,路上到處是泡浮囊的牛糞、鴨糞、雞屎,還有那些從糞堆里衝出來的,褐黃色的湯湯水水,讓於樂的每一步都走的特別謹慎,心裏還犯着噁心。尤其是夏天,光着腳穿着那個年代流行的黃色塑料涼鞋,腳趾頭下面的鞋底子總能開裂,腳後跟的地方有四個方方格子,經常卡進石子,雖然摳鞋底的石子,是於樂的一件樂事,但下雨的時候穿這種鞋子上街,總會讓他抓耳撓腮,無從下腳。
於樂,男,1988年9月1日夜半子時,出生於膠東半島的一個山村。開出生證明的時候,取名“於笑笑”,父母希望這個孩子能笑口常開,沒過幾天,有人說告訴於樂的父母,這像個女孩的名字,不好聽,所以在辦戶口的時候,改成了於樂。後來,懂事後的於樂感覺這個名字也有點不夠陽剛,不過名字就是個代號,他從小就看得開,也沒有過多糾結,而“笑笑”便成了他的乳名。
1988年距離改革開放已經過去十年,但改革的春風還未吹到這個略顯偏遠的村莊。這個村子叫於家村,因為這裏三分之二的村民都姓於,清朝末年,有于姓倆兄弟遷到這裏,慢慢形成了這個村莊。村子中間有一條寬的主路橫通南北,主路西邊一側較高,東邊地勢稍低。村子格局還算周正,住戶坐北朝南,每一排房子前後左右都對齊,每戶4間瓦房帶1個院子,每四戶連在一起,東西向隔條三五米寬的小路,再4戶連在一起,前後排是5米寬的衚衕,就這樣向南向北向東向西的延伸着。村委會位於村子正中間,前面有個小廣場。
於樂的家就位於村子最後一排靠近主路西邊第二戶。村子越往後的房子越新,村子規劃新的宅基地給年輕人結婚用時,於樂父親用高中畢業后打工幾年攢的錢,跟其他年輕人一起蓋了新房。說是新房,但在於樂的印象中,院牆是石頭壘起來的,沒有用什麼水泥之類的奢侈品加固。大門是幾塊高低不齊的木頭板子,其實更像是木匠幹活剩下的邊角料,中間拿鐵絲纏起來的。正屋四間磚瓦房也只是用一行板磚搭了個架子,然後用泥土和着麥秸草糊牆,至於粉刷牆壁,用到的材料是漿糊加報紙。於樂識了幾個字之後,經常盯着牆發獃,外人看起來感覺這孩子傻傻的,其實他在瀏覽牆上的報紙里有沒有他認識的字。
院子和房間的地面都是夯實了的泥地,甚至都沒鋪上一層磚。房間的地面稍微硬一點,地面有一些稍微凸起來的小土包。院子西邊用石頭靠着牆的一側壘了一個簡易的半人高的豬圈,原先打算養幾頭豬,後來買不起豬仔,就弄了幾隻老母雞,每天下幾個蛋,給這個家補充一點營養。廁所在當地的土話里叫茅房,茅房形容這家的廁所再合適不過了。上面幾塊木頭板子蓋上塑料紙遮雨,一塊破破爛爛的布是門,地上挖了兩個坑,放了一前一後兩隻破黑桶,蹲下后,前面那桶解小手,後面那桶解大手,滿了後於樂的父親就會用扁擔跳起來去澆到自家田裏給莊稼施肥,真是一點都不浪費。
膠東半島的農村,睡的都是火炕,火炕挨着窗戶,窗戶外邊就是院子。躺在火炕上靠着窗戶,晚上抬頭就能看到天上的星星。至於家裏的窗戶,相信房子剛蓋起來的時候,玻璃應該是完整的。但於樂沒見過。於樂記事起,窗框已經腐朽了,刷的藍漆經不住雨水的侵蝕早脫落差不多了。有些玻璃有裂縫,用膠帶粘着,有的玻璃沒了,糊上了塑料紙。至於效果嗎,反正每回下雨的時候,躺窗戶邊的於樂總能感覺得到有霧氣打到臉上。這樣也多少有點好處,就是能聞到雨水的味道,那是雨水落到地面后混合著泥土的氣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心曠神怡。下雨的時候於樂就喜歡這樣靠着窗戶,恍恍惚惚,好像在想着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有時候就這樣伴着雨聲睡了。
於樂跟父母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在村子裏,如果把貧困戶做個排序的話,於樂家排得進前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