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登基禮
顧漸曾經對我說:“我保證,絕不會讓你聽到我的死訊。”
他那時的表情和語氣,彷彿還停在我的身旁。
我站在這熱鬧的街道上,不知道如何行走。
孩童們稚氣的聲音,在我的腦海中迴響——“我阿娘說,是斂國的將軍被砍了頭!”
可是長姐剛剛對我說——“顧漸讓你等他。”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憑着這份相信顧漸的信念,重新邁開步子,牽來一匹馬,朝着北殿的方向駛去。
“魏箏!斂國……斂國出了什麼事?”我大呼。
魏箏穿着沉重的鎧甲走來,對我說:“顧家謀反……”
我喘着粗氣,坐下來。
我想起來,顧漸曾對我說——“這斂國的天下,是我的。”
我想起來,斂夜送曾對我說——“斂國的天下,實際上是顧家的。”
可那樣烏雲密佈的預感襲上我的心頭,我問:“如何?”
魏箏沒有發聲。
“阿箏,告訴我。”我坐在椅子上,渾身冰涼。
“斂王處決了一位顧家的人,他把那人的頭顱掛在城牆上……頭顱已經被馬蹄踩扁了……”魏箏說。
不是顧漸,絕不是顧漸……
“是他嗎?”我問。
“不知……”魏箏低着頭。
“我們去救他啊,阿箏,我們怎麼能不救他?我的王位,是他給我奪來的啊……”我焦急到吐出了一口鮮血。
可我轉頭看向身後。
此時窗外已飄起了鵝毛大雪。
有人傳訊:大雪提前來臨,意為天意,請北公主參加明天的登基大禮。
我已經好些年沒有看到這樣大的雪了,它早於冬日來臨,似乎真的是一場天意。
在儀國曆年的登基禮里,皆是在午夜之時進行。按照古板的大臣們的話來說,這是一天的最初端,意味着新王能夠從黑夜走向黎明。
在今夜午時,我就要提前成為新王的消息,已經舉國皆知。
這場雪,在午夜時分也未曾停下過。它卷着風,彷彿快要淹沒了儀國。
有人在宮中掃雪,有人在正殿內掛着鎏金燈籠。
當我穿着一身龍袍的時候,我想起曾經的那個斂國小侍衛對我說:“你等着吧,有一天我會把這天下最好看的華服送給你。”
如今我已得到了儀國的天下,在我穿上這身龍袍的時候,龍紋遨遊在我的身體之上,這已是他為我奪來的、最珍貴的華服了。
我戴上鎏金色的面具,在所有大臣的膜拜中,一步一步走向宮殿中心的龍椅。龍椅彷彿沉睡着千年的生命,它像是帶着一股無形的力量,無端迸發出一種令所有人生畏的威嚴來。
我終於坐上了這把龍椅。
它以鮮血灌溉,以誅心為養。
我戴着鎏金面具,看到這臣服的景象,看到這金碧輝煌的朝堂。
可鎏金面具后的我,掉出一滴淚來。
歷代新王戴上這頂面具的時候,是否真的能夠展露出笑顏?還是把淚藏在這面具之後,把不能述說之痛埋於心底?
在進行了登基禮之後,按照慣例,我該走去儀國的城牆之上,見一見在大雪中為我叩首的民眾。
魏箏穿着鎧甲,走在我的身後,他已是儀國的將軍之首。
我穿着這着沉重的龍袍,戴着這華雍的鎏金面具,帶着我的臣子與將軍們,從落滿了雪的宮殿,走到儀國宮殿的城牆之上。
我帶着權威,朝着城牆下俯視。
一牆之隔,宮內與宮外,分割如此清晰。兩個世界。
宮外的街道下滿了雪,可膜拜的民眾皆叩首在雪地中。
在浩瀚的白雪中,宮廷的樂師開始奏着威嚴厚重的音樂。
那宮外的街道,點着橙色的燈盞,人們的頭上積滿了白雪。
在威嚴厚重的樂曲中,城牆下的人們朝着我喊:“新王萬歲!新王屹立!”
可我眼中看到的,只有那遙遠的他方,斂國的方向。
我竟是因為一場登基禮,終是錯失了救他。
我的目光掃到一處燈盞明亮的街道旁,我的心神就此愣住了。
有個看不清臉龐的人,在城牆的腳底,只宛如一隻鳥雀般大小。
可我卻從這漫天大雪中,看得出他那玄色的戰袍鎧甲,和那一把襯着雪光的銀色長槍……
我不知這是我的幻覺,還是我的想像……
他怎麼可能會趕得到我的登基禮呢?
可在我細看不到的城牆之下,那人便就是顧漸。
他一身玄色的戰袍下,皆是新傷。
所有人都在喊着:新王萬歲!
可他卻朝着城牆之上的我喊:儀棲星!我愛你!
他越上了身旁那匹紅棕色的戰馬,在所有人膜拜之際,朝着我的城門衝來。
他臉上的鮮血,和雪混在一起,被凍得結成了霜痂。
他奔到我能看得見他的位置,騎在紅棕色的戰馬上,對着我喊:“儀棲星,我愛你!”
在所有人都臣服於我的時候,他在吶喊着愛我。
漫天的風雪,吹打在我們的身上,我終於看清了顧漸的樣子。
一滴淚再次從面具后滴下。
“我不會讓你聽聞到我的死訊。”顧漸的話再次湧上我的記憶。
“顧漸,你沒死就好……”我喃喃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