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箏

第一百一十八章 箏

聽到魏箏的這句話,我打開了窗子。

他從來都對我低着頭,多年來的主僕關係中,他一直都甘願低姿態着,服從我、體恤我。

當他說出,我是他唯一親人的時候,我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站在我的窗邊,渾身上下穿着鎧甲,如此沉重,如此令人心安。

這些沉重的鎧甲遮住了他身上所有的傷痕,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看似戰無不勝的阿箏,其實身上早已堆滿了傷痕。

戰爭和訓練的殘忍,一次又一次刷新着他身體的底線。為了變得更強,他就一次一次的用意志力拉低自己的底線。

他從未輕鬆的休息過,他從未……為自己活過。

如果我說一句,阿箏,你願意把你的命獻給我嗎?

他會毫不猶豫的答應的。

“阿箏,你知道你為什麼叫魏箏嗎?”我看着他問。

魏箏思考了一會,回答我:“不知。從我被將軍撿來時,我就已經叫這個名字了。”

“因為你本應該屬於藍天,屬於明媚的春天,屬於晴空萬里。你應該像一隻自由翱翔的風箏,去追逐屬於自己的人生。”我嘆息。

我們連接在一起的童年裏,他雖是以陪我練劍為由從此長留在了北殿,但從他的孩提時代起,他的生命中,除了忠心,除了變強,似乎是很少有歡樂的時光的。

他這一生,幸於宮殿,卻似乎也毀於宮殿。若不是將軍撿回他,他也許早已經死在了野外的那片玉米地里。可正是因為這樣的宮殿啊,有了這套弱肉強食的規則,他所承受的痛楚,早已歸根在了靈魂的深處。這樣活着的他,就算他是快樂的,我卻也是心疼的。

“幸福?”魏箏懵懂的問我。

在曾經,我也和他一樣,分不清幸福到底是什麼。

“戰爭結束了。阿箏,你的人生不光只有為我掠奪的職責,去為自己活一次吧。”我把手伸出窗外,踮起腳,摸了摸魏箏的頭。

他把膝蓋低着彎曲,為了配合我摸他頭的手勢,也把頭微微低着,像是一隻乖巧的黑色大貓。

“我正在為自己活着。”魏箏說。

“只是你以為你在為自己活着,如若有一天我消失了,你該怎樣活下去?你應該先把我拋出你的世界,你才知道該怎樣為自己而活。”我的手摸着魏箏的頭上的盔甲,如此冰冷的盔甲,像是萃過了千年的寒霜。

“如果你消失,那我也便沒有存在的意義。”魏箏看着我,他的眼睛是紅色的,在這時又像極了一隻委屈的兔子。

魏箏是很難分辨得出這些複雜的問題的,每次我和他說起這樣的話題,都覺得自己是在欺負他。

“你的意義不是歸屬於我。”我嘆息。

這樣的天下,我已經得到了。

“我永遠歸屬於你。無論是我的性命,還是我的信仰。”魏箏又雙手呈命狀,十分認真的向我承諾。

“傻阿箏……算了,還是呆在我身邊吧。”我嘆息,朝着他身後的那片青天看去。

“不要……讓我走。”魏箏低着頭又對我說。

“不會。”我仍然是嘆息。

我身邊的人幾乎都走光了。像是一張巨大的網,被火焚了又焚,僅剩的幾根線,便是我此生唯一的念想了。

“西山呢?”我問。

對於這個孩子,我滿心都是愧疚。我虧欠她的,不知該如何補償。

“按照她的意願,已經出宮了。”

“有人照顧她嗎?”

“已經派人照顧她了。經歷這樣的痛楚……需要恢復期。”魏箏輕聲說著,似又害怕掀起我不好的回憶。

“西山有說過她想幹什麼嗎?”

“她說過,既然沒有了親人,也不想用替代品填滿自己心裏的窟窿。她說她要浪跡天涯,走走歇歇。如果累了,便忘痛了。”魏箏說。

“可是,她捨得你?”在我看來,這個孩子是依賴魏箏這個好師父的。

“也許……我不知道。”魏箏回答。

“是你不願和她一起離開北殿吧。”我又嘆息,說:“大概她也不願同你一起留在北殿。我是她心上的一道疤。如果沒有我,他們會是另一種人生。”

我苦笑。

“每個人的人生也許都是註定的。北公主,你不要多想。我就留在這裏,永遠守衛你和北殿。”魏箏說。

我的笑容十分苦澀,點了點頭,關上了窗子。

冬天的第一場雪啊,該何時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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