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不貌相 海可斗量
寬門高牆的院子,雖然比不了金碧輝煌的高門大戶,卻也顯示出了主人家的殷實。一支開得正盛的桃花探出牆來,放肆享受着春的美好。門前一位老者神色焦急的來回踱着步子,不時還伸長脖子左右張望。
“來嘛,來嘛!前面就是了!”黑臉大漢為方升領路介紹着。他發現了門口苦苦守候的老者,朝方升笑道“喲,你瞧,把老爺子急得。哈哈哈哈,兄弟你就別拖拖拉拉的了。”說罷拉着方升加快了腳步。人未至聲先到“別四處看了,我在這呢!我回來啦!”
老者聽到黑臉大漢的聲音朝兩人的方向望來。直到切切實實的在人流中分辨清了黑臉大漢的身形,滿面愁雲頓時化作直上眉梢的喜色轉而又扳起了一副冷臉,匆匆朝兩人迎來。方升問道“那是你爹嗎?”這個稱謂讓他心神馳往又惴惴不安,只可惜從來都沒有能喊出來的機會,親身體會一下到底是何滋味。黑臉大漢笑道“差不多吧!”隨即朝離着還有幾步遠的老者打趣道“福叔!您在等什麼呢!瞧你那着急的樣,莫不是瞧見了哪家俊俏的嬸?快與我說說,我幫你撮合撮合!”
老者氣惱地衝著黑臉大漢的肩頭扇了一下,手快挨着的時候力道還收了大半。其實以黑臉大漢的體格,就算換個普通的年輕小伙,全力打上去也只怕是不痛不癢。“你這混小子,上哪野去了!以前喝得再晚好歹還能抹黑尋着路,現在一夜都不着家了!大清早我就讓人四處去尋你,只差去報官了!你還知道回來啊!昨天那廝就不是個好人!我真怕他把你怎麼樣了!要你別去你非要去!以後別跟那種人來往……”老者抱怨起來滔滔不絕。
黑臉大漢粗壯的胳膊一把攬過老者的肩膀“知道了,知道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那鳥人不是個東西,絕不會有來往。您放心!”聞言老者才作罷點了點頭,又扶着黑臉大漢魁梧的身軀左右看了起來,彷彿仔細的檢查着是不是掉了幾根毛。大街之上又當著方升這小兄弟的面被當成吃奶的娃娃般對待,黑臉大漢有些難為情,他輕輕推開老者的手,尷尬的清了清嗓“來來來,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比着老者朝方升道“這位是福叔,咱們的大管家!打小看我長大,家裏也沒別人了,如同我爹一樣。你就跟我喊福叔吧。”
方升恭敬的喊了一聲“福叔。”福叔並沒有因為方升是黑臉大漢領回來的就有所好感,不冷不熱的,只是客氣的點了點頭。黑臉大漢實在是領回過不少人,但凡見能喝上幾大碗酒量不錯的,能侃侃而談言古論今的,能耍上幾招稍有身手,只要能遇上不論販夫走卒他都往家裏領。全是些混吃混喝的酒肉朋友,繡花枕頭。福叔都看膩了,只是架不住黑臉大漢依舊樂此不疲,所幸無非浪費些酒菜。誰知道這次又是個什麼牛鬼蛇神。
黑臉大漢又比着方升“這位是……”方升一路上多番推辭,黑臉大漢領道兼生拉硬拽,都沒聊幾句正經的話,到現在竟是連對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他尷尬的撓了撓頭,聲音拖得老長。福叔見此更是肯定了心中的成見。方升正想自我介紹一下,剛要開口,福叔擺了擺手道“待會再說吧,街上也不是個說話的地方。”指着黑臉大漢“瞧瞧你們這一身,趕緊回家收拾收拾。”他壓根不在乎,對這年輕人的姓名毫無興趣。阿貓阿狗都一樣,反正就是騙頓吃喝趕緊滾蛋的主。
黑臉大漢拍着馬屁“是是是,還是福叔想的周到,倒是我怠慢了。”福叔不吃這一套,還是忍不住笑了笑。黑大漢拉過方升推到了身前“兄弟,你上頭裏來,快請快請!福叔趕緊叫他們燒水讓我們好生洗洗,再擺下好酒好菜,我要跟我兄弟喝個痛快!”人既然已經平安回來,福叔也別無他求,應了一聲,便去吩咐下人了。方升見都進了人家門,此時立馬要走或待會偷溜都太過失禮,只好先收起回家的心思,客隨主便既來之則安之。
方升洗漱完畢,換上主人家給備上的衣裳。長短尚過得去,只是肥了不少,鬆鬆垮垮的。想必是黑臉大漢自己的服飾。穿戴整齊出了門,便有人領着去了大廳。房間裏陳設簡單,除了主座客席沒有多餘的擺設。要說裝飾,只有四周懸挂着的畫。方升本以為自己在桶里泡得已經夠久了,想不到黑臉大漢的速度竟是還慢些,遲遲也不見露面。方升雖說並不着急,卻還是逃不過有些無聊。左右也沒有旁物,索性看起四周的畫來。
形色各異的美人躍然紙上。或身姿婀娜,或舞態妖嬈。或回眸一笑,或頷首含羞。或坐或立,或動或靜。方升即便不通此道,亦覺得悅目賞心。徐步行於其間,宛若在花海中穿行。爭奇鬥豔,竟是比真人還美上一分。
“哈哈哈,想不到竟是讓兄弟走到了我的前面!怎麼,你對畫也有研究?”黑臉大漢一步踏進屋來,看着正欣賞畫作的方升兩眼冒光。方升忙道“沒有沒有,就是隨便看看。”不知為何臉上有些微微泛紅“想不到老哥還喜歡收藏這些美人圖。”黑臉大漢把方升讓到了客席首座“來來來,先坐先坐。”走向一旁的仕女圖,伸手輕撫着拭去原本就不存在的灰塵“也不是什麼收藏,平日無事啊就喜歡畫上兩筆,除了喝酒我就愛這個。”覺得畫掛的有點歪又扯了扯,才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方升吃了一驚,想不到這些惟妙惟肖的美人竟是出自這個看着豪放粗獷的黑臉大漢之手,誇讚了兩句。黑臉大漢嘴上說著哪裏哪裏,表情還是很受用。也看出方升卻是不諳此道,便不在畫上多聊,把話題引到了別處。
兩人相互通報了姓名,閑聊起來。黑臉大漢姓張名飛字翼德,本地人氏,時年二十有餘,方升看他長相初以為三十好幾。屠豬賣酒為業,為人豪邁,嫉惡如仇。因多行義事,在當地也算小有名氣。他眼裏揉不得沙子,一諾千金,最為誠信。人強貨硬,生意甚好,家資頗豐。
說話之間,福叔親自端了幾樣小菜上來。名副其實的小菜,飄着零星的油花,半點葷腥不見。方升起身想要去幫忙,張飛沖他壓了壓手自己趕忙迎上接過福叔手裏的菜,道“福叔,你怎麼親自送來了!他們人呢!都偷懶呢!”福叔白了張飛一眼“你還好意思說!還不是都出去找你去了!”張飛啞了火,為方升一一擺上,可當他看到這盤盤的寡淡不禁皺了皺眉,向方升說道“來來來,咱們先吃些清淡的順順腸胃。”隨即對福叔說到“福叔,讓他們大菜都做速度點,別讓我們等久了!”福叔答應着又出去了,張飛的話他卻沒往心裏去。
兩人吃着小菜又聊了起來,張飛問到了方升的來歷,以及為何昨晚能及時現身救下自己。方升便將這兩日的經歷一一向張飛道來。張飛哭笑不得的感受着方升的疾苦,說不得還得感謝下那些“賊人”“惡卒”,為自己“挽留”下了一員救兵。看着方升咬牙切齒的模樣,忍不住還是樂了出來“呵呵呵,兄弟毋惱,你說的賊人我也幫你留心,他們快活不了多久的!這樣,待你走時,哥哥我先給你補上被盜之資,回去了也好交代。”方升並沒有提及金子的事,若是張飛知曉,也不知是否會覺得肉疼。方升急忙推遲連道不用。張飛打斷了他“兄弟跟我就不必客氣了,就這麼定了。”壓低了聲音又道“那鳥人如何了?你有沒有?”以手擬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了兩下。
方升搖頭道“我像你揍他那樣又打掉了他不少的牙,便放他走了。”張飛有些詫異“昨日我揍他的時候你看見了?”方升點點頭“那時我剛準備上前教訓他,就被兄長搶了先,我給你吶喊助威來着。不光如此,後來你去赴宴的路上還給我賞了錢。”張飛努力回憶着,卻有些記不起了。想不到無意間竟是早結下了善緣。他笑了笑惋惜道“真該宰了那鳥人!”方升想了想道“我還沒殺過人。”黑臉大漢聞言愣了一下,附和道“是是是,殺人不好,我也沒殺過。”心道“豬倒殺了不少,還有那些狗東西應該也不配算得上人吧?”
而後張飛也訴說起打了猥瑣男之後發生的事情。對方如何請的中間人,如何的卑躬屈膝。設的什麼宴,家裏是何背景。方升之前只是從張飛和猥瑣男的對話之間以管窺豹,現在算是明了。張飛忍不住朝着空氣一頓臭罵,越罵越難聽,發泄着心中的怒火。這仇要想報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以猥瑣男家裏狗仗人勢的背景,若是光明正大的結果了他,不好收場。若是行些下流手段,又是不屑。投鼠忌器一時無可奈何。罵得氣順了,又朝方升不住的道謝。始終覺得還是差了那麼些意思,於是走上前把方升從座位上請了出來,面對着面,腿一彎便要跪行大禮。方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張飛堅持要跪拜,方升托着他的胳膊怎麼都不肯受。膝蓋在離地還有兩掌的距離就這麼飄着,張飛有些詫異,他自視甚高,自己有多少力氣心裏大致有數。雖說知道方升身手不錯,但被收拾的本身就是一幫烏合之眾。現在自己被方升就這麼架着再難往下半分,心裏多少有些無法接受。忍不住爭勝心起,力量漸增。方升托着的手開始出現了抖動,幅度慢慢變大,卻依舊堅守着不讓張飛下去分毫,心道“這洪荒之力,怕不是屬牛的吧!”
兩人一時僵持不下,就在方升即將堅持不住的時候福叔抱着一壇酒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張飛只好作罷,方升也鬆了口氣。福叔滿面春風,把酒罈往地上一放,笑盈盈的拉過方升的手就往席上領“都站着幹嘛,快坐快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