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前往京師
三日後，南幸城外，秦淮河畔，聽雨軒。
裴青坐在亭子下，目光平靜的望着很遠的地方，一張英俊的側臉，臉上的隨意戲謔的玩世不恭都收了起來，河面上駛過烏篷船，斜斜的濺起細小波瀾。
秦姑娘坐在旁邊，雙手搭在腿上，頭髮簡單披在身後，安安靜靜似一株蒲公英。
今天是京師來人的日子。
臨近午時，遠處才有一行人徐徐走來，皆是佩刀帶帽，最中間的三人衣着皆是勁裝，神色嚴肅，一臉風塵僕僕的倦容。
“頭兒！頭兒！我可算是見到你了！我以為你死了啊！”
最左的一位球也似的胖子飛快衝將過來，裴青見過他的畫像，給某人做了數年下屬跟班忠心耿耿的吳胖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抹了抹眼淚痛哭流涕，然後后哀怨心疼的摸了摸他的手臂，然後說：“頭兒受苦啊，都瘦了。”
實際上裴青一身白色錦袍，身邊還坐着一位千嬌百媚的姑娘，絲毫看不出受苦的模樣，這話多少有些昧良心了。
裴青笑罵一聲，狠狠踢了腳他的屁股：“別哭了，我還不知道你？”
這一行為倒是把秦姑娘嚇得夠嗆，這跟頭豬似的胖子是裴青最忠實的走狗，在京師無惡不作口碑極差，換句話說他很有可能是最熟悉裴青的人，這舉動看起來確實是太膽大了一些。
吳胖子把眼淚一收，被踢了屁股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湊過腦袋嘿嘿道：“頭兒，你不在的日子，京師的姑娘們可都怨聲載道，日日夜夜以淚洗面的盼着你回去，這不新來了一批花魁娘子，細皮嫩肉的緊，多少人擠破了腦袋的想要上去，都被我給打回去了，全都給你留着呢。”
裴青點頭，拍拍他的肩膀：“好說好說，先辦正事，回去的路上慢慢談。”
狼狽為奸，大抵就是如此。
“對對對。”
吳胖子轉過身，便一改先前奸詐討好的泥腿子賤樣，伸着肥顫顫的手指道：“把他放了。”
帶來的兩個人便替身邊的一個青年解開鐐銬，那黑衣黑褲的青年臉色慘白如紙，大概是受了大刑加上趕路，被折磨的夠嗆。
“絕對不能放他走！”青年目眥欲裂：“此人是段子舒的心腹，怎麼能放虎歸山！我死了就死了，他們這種人就應該徹底剷除！”
秦姑娘眉頭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旁邊的護衛面色冷峻：“這是陸公的意思。”
裴青看他渾身上下的血跡和駭人傷口，又看看乾乾淨淨的自己，挑了挑眉：“誰啊？”
吳胖子不屑的嗤了一聲：“天窗在京師的一個探子，兩個月前被我們抓了，地位不低，但是嘴很硬，一直審不出什麼東西。”
“這樣……那邊的，你家陸大人這段時間可是好吃好喝的供着我。”
裴青甩了下袖子，笑着拍手道：“怪就只能你自己蠢，被我們的人抓住了，其實我也覺得是個虧本買賣，乾淨利落把我脖子一抹，豈不是比換這麼一個半死不活的癆病鬼要划算的多？”
吳胖子哈哈大笑。
青年幾乎咬碎牙，許久之後嘴裏才吐出一個音節：“你走不了的。”
“裴大人，我們山水有相逢。”
護衛目光陰冷，拱了拱手，挎刀帶着還在叫罵的青年離開。
吳胖子這才鬆了口氣，剛才看似輕鬆打屁實則一直繃緊防着對方發難，此時注意到旁邊那位始終安靜的女子，一時語塞：“頭兒？”
裴青隨意的說：“你就叫她秦姑娘吧。”
吳胖子明白了，點頭哈腰，視線很規矩，彷彿跟剛才跟裴青大談青樓姑娘細皮嫩肉的胖子是兩個人。
他怪笑一聲，豎起大拇指：“以後就都是自家人了，京師多少姑娘都想跟着我們頭兒卻不成，日夜哀啼痛哭，姐姐才是真的好福氣！以後有什麼苦活臟活儘管言語一聲，我吳胖子但凡有一個不字就把腦袋擰下來給姐姐。”
秦無衣不便多說什麼，只是拘謹的點點頭。
還真的是臭味相投、蛇鼠一窩。
“頭兒，先上了馬車再說。”
吳胖子見裴青還要逗留，便拉着他的袖子：“雖然天窗暗窗之間也有不成文的規矩，但頭兒身份尊貴，難保那個姓陸的不會反悔，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首座還在家裏等你。”
裴青仰頭望了望明媚的陽光，緩緩閉上眼睛，滾燙的層層紅影打在眼皮上，接下來便要真正的去京師了，那邊不僅僅有密密麻麻錯綜複雜的恐怖暗窗，還有自稱“仙人”實則更像妖怪的那些邪崇，到底有多少事情在等着自己？
首座段子舒生性多疑是出了名的。
他不打算為任何人賣命，什麼事情都要自己看過再說，原主已經完全逝去，他其實就是真正的裴青。
搖頭笑了笑，他再次看了一眼停在淮河邊的烏篷船，伸手撈起桌上的酒壺灌了一口，砸吧砸吧嘴，隨後將其丟進河裏，豪氣萬分的說：“走！”
“好嘞！”
吳胖子顛顛的領着兩人向馬車跑去，真正的泥腿子也似，帶來的兩人已經坐在馬車上，眼觀鼻的準備做好馬車夫，卻被吳胖子一人一腳的給踢了下去，瞪着銅鈴眼睛咆哮，大有問候人祖宗十八代的架勢。
“頭兒的馬車，我親自來駕！哪裏輪到你們？再說你們駕車，難道讓我跟姐姐坐在一個廂車裏？滾！自己想辦法滾回京師！”
兩個遭受了無妄之災的下屬灰溜溜的拱手離開。
裴青失笑，好人壞人是難說，但還是心覺這胖子挺有意思，隨後他掀起自己的長袍下擺瀟洒上車，向秦無衣伸出手。
兩隻手微微一錯，這位千嬌百媚從此告別昔日花魁娘子身份的秦姑娘便被他拉了上來，秦姑娘微微低着頭，眸子底似乎有風雪漫過，又轉瞬平靜。
此刻天地明亮，馬車緩緩駛向那傳說中的京師，身後的翠綠葉子落了一地，遙遠的林木順着陽光望去，回蕩着落下馬蹄踩踏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