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君子之風
天已入夜,煙花放過了。
門外晃動的是無數熱鬧的火光,響亮非常,人頭涌涌,一個舞着大龍的隊伍正敲鑼打鼓地自那邊過來。
“我進去什麼都沒幹,就要先交銀子?”
“清兒姑娘待客之前,都要沐浴焚香,若是能夠合姑娘的心意,如意樓便會免去大人留宿的費用,若是不然,清兒也會為大人開琴彈奏一首,不過進門的銀子,還是必須的。”媽媽虛着眼睛,和和氣氣的說。
裴青點點頭。
說明白點,我不收你嫖的錢,我收茶水費。
就是有點貴。
你留不下來那是你自己的問題。
說到底也就是價格沒談攏而已,這位女子名聲彰顯,也有藝業,要的並不是那點銀子,而是那點名聲,一首上好的詩詞、能唱出來的詞曲,把一場狎妓套上風雅的名字,顯得自己曲高和寡,自抬身價。
能留下的男人在這樣的話題里,自然也是出盡風頭,弄上了姑娘,人家也會羨慕你是風流才子。
裴青爽快的交了銀子:“帶路。”
“裏邊請。”
過了一條曲徑通幽的小路,便是佈局精美、古韻悠然的園林,各種山石水路、廊院亭台。
裴青落在後面,他有一件事沒想明白。
詩詞不難,傳世佳作也不難,腦子裏不說千首百首還是有的,列位先驅都給出了答案。
抄。
可問題是...裴青那樣的酒囊飯袋,根本就不會寫詩。
那個中年人幾個月來倒也託了一個鬍子花白的老頭教自己識字讀書,詩才這種天賜的東西倒也勉強能解釋,甚至可以算是個驚喜,是個能增加自己的籌碼的小技倆,但是......
裴青兀自思索的時候,地方到了。
雨過天晴的林葉吟秋,一盞盞繪有燈謎的花燈佈局期間,其間藏着一座若隱若現的小閣樓,顯然也為此花過不少的心思。
上了閣樓二層,裴青脫了鞋子,赤腳踩在柔軟的毯子上,面前一張花梨木大理石几案,設着文房四寶和玉制酒具。
房間裏環繞着醒神的淡淡涎香。
若隱若現的簾幕後,依稀可以看到一個抱着豎琴的女子緩緩落座,裴青似乎能感覺到她若有若無的視線在上上下下的打量自己。
“公子可要飲酒?”
聲音軟糯。
“先寫詩。”裴青笑:“飲酒的話,一會有的是時間。”
幕後的聲音中帶着淡淡的失望:“公子請吧,清兒便在這替你撫琴。”
很快便有個梳着兩條小辮子丫鬟上前替他研墨,她跟隨小姐許久,見過才子貴人無數,抓耳撓腮的、惱羞成怒的,倒是眼前這位看起來溫和內斂、長相極好的公子有些不一樣,並沒有立馬提起筆,反倒是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打發時間的閑談。
“我花了百兩銀子,便是連你家小姐的面都見不得?”
小丫鬟笑:“公子可不準耍賴哦。”
裴青也笑:“那我帶不走你家小姐,能帶走你嗎?”
小辮子丫鬟愣了一下,臉色漲的通紅:“公子說笑了,快些提筆吧,可不要錯過了風月。”
裴青似乎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方才提起筆,可是在箋紙上落下片刻后,卻又口中低喃,皺起了眉頭,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勁。
青樓里的姑娘地位一向處於社會的底層,雖然有錢也能解決不少問題,將地位提高一些,但是各種歧視仍然存在,進入社會上層,留個好的名聲,這種迫切的心情,他是看的清楚,這裏邊沒什麼問題。
可是這詩到底是寫還是不寫?
寫了圖個在美人面前一時痛快,當場賦詩揮斥方遒的情景,詩作好,那種感覺也實在令人神往但難免會有難解釋的地方。
不寫的話,怎麼見到幕後的女子?這個小丫鬟看起來不太像是知情的樣子。
半天沒有動靜的裴青擰頭看了眼,揉了揉臉頰走到窗口,看着茂密的竹林和不高的牆頭,若有所思:“小姑娘,你和小姐住在這內院深處,就沒有遭過賊?”
小丫鬟眼下一片茫然恍惚。
有哪個小蟊賊敢偷到如意樓里來?
不說背後的人就不是能開罪的,萬一被當場抓住了,結果姑娘過來一看這就是昨天晚上自己接待的恩客,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不都尬住了?
裴青打量了一下夜色,街道上歡鬧的人群擁擠依舊,留給自己的兩個時辰已經不多了,如果再拖,入夜以後是要宵禁的,自己不得不離開這裏。
他讓小丫鬟去給自己打一壺酒來,要溫好的。
立刻便去了。
跟着小姐見過的人太多,丫鬟倒也不怕留他一個人與小姐獨處,沒有人敢在這裏不守規矩,有什麼出格的舉動,觸犯太多人的利益和面子,會在整座南幸都混不下去。雖說多她一個也跟沒有一樣。
裴青懶洋洋的靠在窗台上:“你是我要找的人嗎?”
“公子要找誰?”
“我也不知道。”
“公子不寫詩嗎?”
裴青搖了搖頭:“姑娘見過詩詞何止數百,其中繁工複雜,或簡或繁,自然各有特點。我若是寫的亂七八糟,不堪入目,毫無可取之處,我自然會被趕出去,便真是一首傳世佳作,引人之處,姑娘又會與我研究探討,品評吹捧,更別提首次接待恩客,沐浴準備,恐怕還要花去更多的時間。”
女子似是笑了一下:“若公子真能寫出傳世佳作,長夜漫漫,何必心急一時?”
裴青沉默片刻,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也想與姑娘秉燭夜談但...我沒那麼多時間。”
他隨手拎起窗台上的一個青瓷花瓶,在手裏掂了掂,倒轉過來,握住細長瓶口感覺像是暴遣天物的拎着一塊不小的板磚。
“君子之風,便該如此。”
遠處的燈火漸漸的安靜了些許,靜謐的小院之中,暖黃色的燈光浮動在二樓的窗戶里,如豆點搖曳。
簾幕後流水般的琴音似乎滯了一下,一直安靜撫琴只是尋常問答實則惜字如金的女子終於忍不住主動開口。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