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災難日8
第八章
這便是由嚮導賦予的凈化?
可怕的、失重的、無法適應的感覺。
禹雙成緊咬着牙齒,全身心都在抵抗着強烈的刺激,好似稍有半分鬆懈,他便要徹底繳械投降。
可惜季沉嫣聽不到他內心的禱告。
凈化正在被加大。
哪怕無法撬開他的精神表核,進入到他的精神海世界,季沉嫣依舊在精準的壓制着他體內的畸變。
若要比喻,就像是以肉身做成的荒野里燃起了細小的火苗,而季沉嫣帶來的那股溫暖的力量,正在精準的撲滅着它們。
“唔!”
禹雙成的喉嚨里泄出了聲音。
硝煙的氣味,裹挾着雨霧的濕潤,一併瘋狂的湧向了肺部。
建築化為廢墟,文明即將崩塌,目之所及彷彿只剩下了鮮血、子彈、驚恐、對抗。
眾人抵禦着畸變種,機關槍響個不停,以血肉之身做成了人牆,留出了足夠的空間給了季沉嫣和禹雙成。
“只要有我在,你休想過去!”
“火力全開,不要計較子彈,撐住啊!”
“不要絕望,不要絕望,不要絕望,嚮導一定能控制住S級哨兵的畸變,嚮導一定能為我們帶來光!”
每一句話,皆是嘶吼的吶喊。
賈文覺退後了一步,覺得這群主動朝着畸變種衝去的人都瘋了。
三批次的隊伍之所以為三批次,還不是因為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以及低等級的哨兵。
他們有什麼戰力啊?
可正是弱者,才凝聚在一起,想要蜉蝣撼樹。
賈文覺面容鐵青,根本無法理解。
可惜禹雙成畸變太快,導致他的算盤落空。
而季沉嫣在被他消耗了凈化量的前提,還要硬着頭皮為禹雙成做凈化,不知是她賭得太大,還是他和她根本就不是同一類人?
賈文覺:“真是笑話,我竟然還看走了眼……”
喬雨初:“……”
她深深凝視着前方,無法挪開眼神。
面上表現得平靜,心底卻如沸騰的漲水,壓抑的感情被刺激了出來。
喬雨初:“她的凈化量,不是應該不夠了嗎?為什麼還……”
賈文覺低低罵了句:“真是個傻子。”
喬雨初呼吸困難:“她……她是在知道自己凈化量不夠的情況下,還有冒着生命危險,為禹雙成凈化?”
她的情緒波動太大了。
喬雨初沒能扼製得了聲量,這句話便直直撞到了禹雙成的耳朵里。
禹雙成並不知道她的凈化量還剩多少,但喬雨初的話,讓他想起了一件事。
——嚮導凈化得太過,會衰竭而死。
為什麼?
他的人生因為嚮導而千瘡百孔。
甚至連血肉之軀,也無法完整保留下來。
他的世界裏,好像只剩下了拋棄、利用、謊言、惡意的馴服。
哪怕他拋棄了尊嚴,卑微溫順,也無法換取片刻的喘息。
於是——
他徹底病變。
自從獲得‘機械意識’異能的那一天,人格被撕裂成兩半,強勢的人格和懦弱的人格,卻不是保護和被保護的關係,而是囚禁、關押、鞭打、憎恨。
禹雙成不正常的低低笑了起來:“我之前三番四次的勸着謝絕,讓他不要成為被掌控的那一方,如果單純的考慮利益,該早點對你採取措施,你應該猜得到才對,你不應該為我凈化。”
他用自己曾經做過的壞事,在惡意的刺激着季沉嫣放手。
嚮導因為他凈化而死?
不、不……那樣只會讓他的人格更加崩塌。
他願意在惡意里活着,卻不願被溫暖摧毀。
禹雙成低聲念着:“這副身軀,只有一半是人類了,手臂,眼睛,半張臉,你還不明白嗎?我和你之前凈化過的那些哨兵,根本就不一樣!”
季沉嫣一點點擰緊了眉頭,難怪撬不開他的精神表核。
凈化量上不去。
禹雙成的眼神變得狂躁而瘋狂:“我的精神體早就陷在精神海里出不來了!我是個不能稱之為哨兵的哨兵,你終於明白了吧!”
他期待她放手,期待她露出看待異類的眼神。
喬雨初愈發痛苦。
正因為發生了同樣的事,她才對禹雙成感同身受。
她害怕被同情,也害怕被厭棄。
她哽咽着,快要落下淚來。
氣氛好似不會流動的水,就連周圍的建築都顯得傷痕纍纍,只剩下刺鼻的硝煙味。
季沉嫣的身體被糾纏不休的雨霧打濕,凍得唇色泛白。
她抬頭撞上了禹雙成的眼神,緩慢開口:“你哪怕是個殘廢,今天都要給我振作起來!看到為了你和畸變種拚鬥的人了嗎?”
禹雙成:“……”
喬雨初:“……”
千想萬想,卻沒想到季沉嫣會說這句話。
禹雙成望向了前方,已有好幾人倒在了地上,睜着眼死不瞑目,可他們最後的方向,仍是仰頭望向了季沉嫣和他的方向。
直至死,他們仍然在擔心S級哨兵的畸變。
南部基地脆弱不堪,無法再承擔一丁點兒傷害。
那一刻,禹雙成胸口好似被吸納了一股酸脹的空氣,遲遲無法排出去,便只能入侵他的血肉。
她開始有些……有些像顧東樹了。
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謝絕會在這次返程,承擔主要作戰人員的責任了。
禹雙成望向季沉嫣:“這是我自覺醒異能后,第一次懇求某位嚮導。”
他的身軀在打顫,蜷伏在泥濘,想要掙扎着站起來。
“求……求求你。”
“我不能變成畸變種。”
季沉嫣展露出了笑容,語氣卻不再責備,而是溫聲道:“好。”
那句話猶如融化的春風,吹拂到了禹雙成和喬雨初的耳朵里。
正因為千瘡百孔,不夠堅硬如鐵,才更容易被無孔不入的暖風鑽進來么?
喬雨初死死的捂住了嘴唇,情緒終於爆發了出來。
並不刻意的融化。
季沉嫣廢再多口舌,都無法在那個狀態拉回狂躁狀態的禹雙成,受傷過度后哪怕再溫暖的態度,都無法讓他立即痊癒。
她只是,撬開了他的殼。
季沉嫣還真是天生敏銳,或許她不需要用凈化,就能掌控哨兵。
這項天賦但凡被她惡意利用,她身邊也不會只有幾個哨兵。
喬雨初在此刻終於確認,她和賈文覺的確不同。
正因為不同,才令她痛苦不堪。
發現得越多,明白得越多,越知道自己多麼悲慘。
若是沒有察覺就好了。
喬雨初凝望着賈文覺,忽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厭倦。
賈文覺:“怎麼?你也被虜獲了?這不過是嚮導的手段罷了。”
喬雨初:“你是,她不是。”
一個是假,一個是真。
賈文覺擰眉:“你什麼意思?我的身邊就只有你一個哨兵了啊,你知道我為什麼把你留在身邊嗎?不就是因為我們的匹配度能達到60%嗎?”
喬雨初:“那你就讓我刻印!”
賈文覺一時語塞。
喬雨初的性格向來溫順,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簡直跟變了個人似的。
她的面頰漸漸浮現焦黑,白皙的膚色就要被灰暗代替。
雨霧太安靜,槍聲又太激烈。
喬雨初站在應急信號塔里之下,時間彷彿在她身上暫停,畸變在她身上的反應並不濃烈,像是被快要燒光的紙張一樣,只剩下寂靜的灰。
賈文覺驚得退後了一步,這才反應過來:“雨、雨初……”
畸變?
怎麼可能!
他的身邊合適人選就只有喬雨初了,她現在畸變,他上哪兒找新的哨兵!
賈文覺的表情略微扭曲:“你怎麼可以畸變!”
喬雨初怔怔的撫摸着自己的面頰。
她以為自己會歇斯揭底,可真到了這一步,她卻什麼感情都沒有。
“要解脫了嗎?”
“嗚嗚……我終於,不會失去尊嚴,低三下四,我終於也不再擔心畸變了。”
哨兵最害怕畸變。
而如今的她卻主動奔赴了畸變。
喬雨初沒有看向賈文覺,反倒顫抖如八十歲老人,一步、一步、又一步的朝着季沉嫣奔赴:“我如果……不要那麼相信匹配度就好了……”
“我從小,就怕疼,卻偏偏覺醒成了哨兵。”
“我受夠了凈化的疼,所以才……成了他互生制度的哨兵之一。”
“原來、原來選擇疼痛,也沒什麼不好。”
喬雨初努力揚起一個虛弱的笑容,眼淚被她擠得落下眼眶。
季沉嫣還未來得及伸手,她便重重的倒在了泥濘里。
喬雨初目光暗淡,畸變更狠。
她望着禹雙成,不知道哪裏迸發的勇氣:“您還要沉溺在過去多久?禹雙成閣下!”
看看現在吧!!
那句話最終還是未能說出口,喬雨初便徹底閉上了眼。
[畸變進程提高。]
[99%。]
[100%。]
[已過六小時潛伏期,無變回人類可能,請擊斃。]
季沉嫣在最後一刻放了手,為禹雙成凈化成功。
禹雙成看向了她,那具正在畸變的身體,就彷彿是在說——
現在……早已經不是您在互生制度的時候了,別再沉溺於悲慘的過去了。
一時間強烈的情緒浮動。
他的目光從另一邊的畸變種,落到了喬雨初的身上,沉寂片刻后又發出哀嚎:“該死!!啊啊啊!”
無數小型飛行器如夏日雨後的飛蟻,太過密集,一眼望去全是黑色小點。
它們如小蟲一般趴在了畸變種的血肉上,伸出了機械蟲腿,死死嵌合著它的血肉。
轟——
凈化過後機械意識精準度迅速提高,無數細密的小型爆炸一聲聲響起。
絢麗而華麗。
濃濃黑煙裹挾着絢爛的橙火,禹雙成正以最強烈的方式重回戰場。
“進化成功了!?”
“嗚嗚嗚S級哨兵也凈化成功了?”
眾人七嘴八舌的感嘆,臉上是狂喜和歡呼。
賈文覺愣愣的看着季沉嫣,一臉的不可置信:“不……不會的,我算過她的凈化量……對外公佈的等級不應該是B級嗎?難道她真的隱瞞了實力,是……A級?”
然而他的話,很快又被更多的聲音淹沒——
“快看看嚮導怎麼樣了?她用了太多凈化量了!”
在消滅了畸變種之後,眾人立即望向了身後。
季沉嫣始終沒能站起身,微微喘息着,濃密的眼睫都被汗水打濕。
這一幕,才是最震撼的。
那是一股,柔弱而堅韌的力量。
眾人喉間哽塞,卻又強忍着回過頭:“一批次二批次隊伍損失慘重,輪到我們三批次上了!大部分普遍種已被逼入應急信號塔,我們沖!”
向前吧。
不要辜負嚮導消耗過度的凈化。
禹雙成本來也想跟着過去,可看到季沉嫣之後,他最終選擇延後幾分鐘。
他朝着她伸出了手:“身體怎麼樣了?”
季沉嫣微怔,抬起頭看向了他。
這一刻,倒是真的像隊友和隊友了。
季沉嫣露出笑容,眼瞳彎彎如月,一把拍向了禹雙成的手:“嘶……好硬。”
禹雙成:“哼,早說過我的手臂是機械。”
季沉嫣借力站起身,詢問道:“戰鬥要結束了嗎?”
禹雙成:“最後二十分鐘了。”
季沉嫣:“那我們也過去!”
馬丁不是說謝絕要過來嗎?
凈化都已經做完,他卻還是沒有趕過來。
季沉嫣表情沉了下來,害怕發生了什麼問題。
禹雙成卻未離開,他腳底生根一般的長在原地,看向了地面已經不會動彈的喬雨初。
[擊斃,擊斃,擊斃!]
儀器像是壞掉一般,發出了尖銳的聲音。
季沉嫣也拔出了武器,顫抖的對準了她的大腦:“我代表全人類,給予你最崇高的死亡。”
一句簡單的悼詞。
碰——
喬雨初空洞的眼瞳里,亮起最後一縷光亮,最終露出了笑容沉沉睡去。
賈文覺:“雨、雨初……”
這樣慘烈的畸變,他並非毫無感情。
喬雨初是唯一和他匹配度60%的哨兵啊,她為什麼強忍着不告訴他,整整六個小時,他不相信喬雨初沒發現。
賈文覺憤怒的質問:“能達到60%的刻印程度,不是很稀少很珍貴嗎?你為什麼着急逃離我!!”
禹雙成眼神薄涼的看向了他們。
越是對比,越是明顯,還真是感謝賈文覺使了壞心眼。
禹雙成微微閉上眼,記憶一幕幕的浮現,互生制度為他帶來的悲苦好像還近在眼前。
“你也說刻印珍貴。”
禹雙成低低的咆哮,“那你為什麼還要碾碎她!”
他彷彿不是在問喬雨初,而是在問他自己一樣。
季沉嫣心頭有些不是滋味,讀懂了他話里的含義。
賈文覺:“哈?是她自己選擇了……”
“哨兵不會主動選擇畸變!這對他們是永恆的詛咒!”
禹雙成殘忍的說:“她寧願奔赴詛咒,也不願再奔赴你。”
賈文覺臉上的表情凝固,再也無法偽裝下去。
禹雙成:“基地創建‘互生制度’的時候,不是讓你們研究棄貓效應這種噁心的東西,去反覆折磨想要拼了命去保護你們的哨兵!”
賈文覺冷笑:“災難日裏沒有嚮導的哨兵,就跟畸變種一樣讓人畏懼,我只是幫了她們。”
季沉嫣重新穿戴好機械拳套,包裹了她大半手臂。
季沉嫣眯彎了眼:“哨兵對付嚮導的確有點說不過去,但嚮導對付嚮導,總沒人說什麼了吧?不用禹雙成,我先來算算你故意消耗我凈化量的賬。想算計我?”
賈文覺眼皮一跳,腦子未能回過神來。
她不是精疲力竭了嗎?怎麼還有力氣用機械手套?
“你想做什麼?”
季沉嫣的笑容一緩,眼瞳里只剩下了冰冷,吐出兩個字:“揍你。”
一時間,禹雙成身體驚顫,緊閉的心殼裂出一道縫隙。
並非身體的觸電,而是精神的觸電,或許他真的可以當她是託付性命的隊友。
——她用最暴力的話撬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