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婚宴

初四，江家就已經忙起來了，江前院菜園子裏的積雪都清理乾淨了，用土坯搭了一個大灶台，上面嵌了兩個大鍋，都是從生產隊的大食堂借來的。

今天，已經開始煮肉了，為了能在婚宴上吃上排骨，過年的時候，大舅都沒吃上一口。算計好了時間，盡量統籌安排，其實，將這婚宴打理好了，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這麼多的瑣事，就需要一個管事的人，這個人，通常叫支客，一個村子裏總有那麼個的能人的。

在江家，支客選了他們生產隊的會計，荀鵬。荀會計，眼睛不大，臉盤圓圓，身着中山裝，已經只有五成新了，其他人也差不多，這年頭，能穿新衣服的也就是新娘子了。

女人們坐在一起，一邊閑聊，一邊洗菜切菜。順便打趣新娘子，江敏不得不擺出嬌羞的摸樣以供大家娛樂。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江家就已經人來人往了。幹活兒的，來助威壯聲勢的，擠滿了江家的所有屋子，就連隔壁的單家，也被徵用了。寫禮帳的地點選在了江富的屋子，小炕上擺上炕桌，桌子上放了一個紅紙訂成的小冊子，旁邊放上了一盒墨子和一個禿了毛的毛筆。負責寫禮帳的是鄉里大文豪鄧培。鄧老先生今年五十多歲了，因為趕上了動亂，從鄉里中學校長的位置上掉下來了。不過，到底是文化人，即使不上班了，還是很得大家尊重的，尤其是像江恆水這樣正直的人，畢竟在這樣淳樸的地方，造反派屬於極少數人。

和鄧老師一起寫禮帳的還有江恆水的朋友羅祥，此時很是聰明乖覺的，在這個時候，還能混到小有家產，可見不是一般人，他的個子不高，眼睛大大的，皮膚黑紅黑紅的，臉上總是帶着笑，和江恆水的關係非常鐵，幾乎可以讓江敏叫乾爹。

不用去查看，江敏一知道自己家會收到什麼樣的禮單，現在隨禮，總體的趨勢是三塊到五塊錢，除此之外，還可以送臉盆、毛巾、枕巾、暖瓶，當然，也可以幾個人聯合起來送禮，就比如江敏的幾個小姐妹就聯合起來送了一面大鏡子，鏡子早在昨天就送來了，鏡子上寫滿了她們幾個的名字，江敏試了試，要想照到自己的臉，必須在‘龔小翠’的屁股和‘趙桂蘭’的腦袋之間看過去。

江敏今天不用幹活兒了，只要等着大家來看她就好了，還有，就是打包行李，被褥什麼的都已經送去了，嫂子親自帶着人去佈置了新房，還順便把做好的鞋子送給了馮志彬。江恆水夫婦大手筆的買來了一台縫紉機，蝴蝶牌兒的，這個時候的為女兒陪送縫紉機，就好像二十一世紀女兒結婚送寶馬一樣。縫紉機拿回來的時候，嫂子李淑華稀罕的來回摩挲着縫紉機光滑的桌面，滿眼艷羨，梁二珍笑着說，

“不用羨慕，在有機會就給你買一個。”

“大嫂，不用領情，反正咱家的活兒都是你做，說是給你買的，不過是咱媽哄你開心罷了。”

江敏這樣說，非但沒有讓李淑華生氣，反倒感激的不得了。婆婆根本不用巴結她，討好她，能有這句話，就已經很知足了。

明天婚禮，還有一個儀式，所以，江敏現在身邊還有兩個包裹，兩個臉盆，而臉盆里還大手筆的放了兩塊香皂，兩條毛巾。這些東西都放在炕上，等着大家瞻仰。

江家的席面很不錯，大受歡迎，梁二珍一整天就看着自己的老頭子了，也不知道是太開心了還是怎麼著，誰來跟他道賀，他都來者不拒的跟人家喝一杯。自己家辦喜事，當家人喝多了，算什麼事兒啊？江敏很懷疑這些人的用心，估計就是想蹭酒喝。

今天的江敏穿上了新衣服，和朋友們坐在自己的屋裏，然後聊天，她們這輩兒的女孩子，都是差不多的，沒有上過什麼學，都是只知道幹活兒的人，接受能力都不錯，還能吃苦。例如龔小翠，她家裏有六個孩子，她是老大，她從小就幹活，八歲的時候就已經能夠一邊背着弟弟，一邊燒火做飯了。

咔、咔！

江敏的小屋子裏傳來此起彼伏的聲音，不知道的還以為鬧老鼠呢！實際上，只是幾個小姑娘在屋裏嗑瓜子呢！江敏拿來一個小笸籮給大家裝瓜子皮，這些丫頭，都習慣了隨手往地下扔東西了。其實，上輩子她也是這樣的，還是後來到了城裏，養成了收集垃圾的習慣。江敏家的屋地是土地，如果上面弄上瓜子皮，那是非常難掃乾淨的。開始的時候，幾個姐妹都說江敏是窮講究，漸漸的也習慣了。幾個小姐妹能說什麼，也就是隱晦的說說祝福的話，農村的人，就是羞於表達自己的感情，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也有人問江敏的豆芽是怎麼弄的，江敏也不避諱，說了一大堆，非常細緻。江敏不怕人學去了嗎？當然不怕，要是聽了就能會，後來的市場上，也就不會有賣豆芽的了。

從上午十點放第一席，到下午兩點多才真正的散席。剩下的人都是家裏的熟人和親戚了，他們一邊幫着收拾東西，送還借來的東西，一直忙活到天黑，才真正的坐下來吃飯。真是又忙又累啊！江敏覺得這個家裏，自己反倒是最輕省的。

江家這次的宴席非常成功，幾個掌勺的人都受到了大家的追捧，甚至在當天就已經有人預約了。來參加的人都在議論着江家的仁義，覺得江恆水夫婦兩個很會辦事，沒有看輕大家。席面上的排骨、豬肉、冷盤等等，都讓人讚不絕口，當然，消耗最大的竟然是豆芽，雖然說現在人們的肚子裏還沒有那麼的油水，但是，對於幾個月沒有見過青菜的人來說，豆芽比豬肉還珍貴。反正不是很貴，江恆水見大家這麼喜歡，非常有面子，竟然破例讓添菜。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江家的人開始算賬了。收到的禮金自然也不是什麼保密的事，家裏一共收了五百二十三塊錢，這其中，還包括幾個大戶，比如老姨和小舅舅都隨了二十塊錢，大舅隨了十塊錢，還有就是羅祥，江恆水的好哥們兒，一下子隨了三十塊錢，這可不是小數目啊！江敏嚴重懷疑這個乾爹級別的人物有投機倒把的行為，不然，怎麼會這麼有錢？

“小敏，你跟我過來一下。”

等到兒子和兒媳婦都回去睡覺了，梁二珍趕忙把女兒拉回屋裏，也不讓她繼續收拾了，

“怎麼了，媽？”

“這是給你的。”梁二珍一進屋，就打開了燈，然後從兜里拿出一打子錢，見女兒發愣，繼續說道，“這是一百塊錢，我知道你那裏沒有多少錢了，還有，你走的時候，帶上兩個暖水瓶，再帶上兩套枕巾，再帶幾條毛巾，這些都是平常能用到的。”

江敏接過來，然後又給老媽一個擁抱，上輩子結婚的時候，老媽沒給錢，可能是覺得自己嫁得人家很富裕，不用多給錢，等後來知道自己女兒沒有任何財權的時候，才偷偷的給女兒塞錢。媽媽和她，從來就不存在私心。家裏這次辦喜事，別看收了不少錢，可是投入也不少，一頭豬，大半都用來做菜了，自己家幾乎都沒怎麼吃，再加上買其他的菜，買小雞、粉條等等。更何況，將來人家有喜事的時候，自己家也要出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