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3E考試
“熊貓你好!”諾諾認真地說。
路明非臉上倆大黑眼圈兒,一頭撞進圖書館二樓的教室。撞進眼帘的是講桌邊晃悠的一雙穿牛仔褲的長腿,穿了雙似曾相識的、紫金色瑪麗珍鞋。諾諾坐在講桌上,手指路明非的鼻子。
路明非沒有料到諾諾還會主動跟人說話,心裏激動,“對不起對不起,昨天不知道怎麼就爆掉了你男朋友。”
教室里立刻有人噓了起來,路明非才想起這話說得真夠欠的。
“你爆掉他跟我說對不起幹什麼?”諾諾聳聳肩,“到你座位上去,快開始了,監考老師是風紀委員會的曼施坦因教授,我負責收答卷。”
“喲,‘s-級,你這熊貓眼去哪裏做得,還挺有型。”略帶善意的嘲笑,冷玖月坐在路明非的身邊,看着他眼睛上的黑眼圈笑道。路明非低着頭沒回答,冷玖月見他沒反應,也懶得打趣他了。
曼施坦因教授從旁邊閃出,冷冷地掃了路明非一眼,看了一眼腕錶,“全部人到齊,現在宣佈考試紀律!”
“作弊是絕對禁止的,違反者會被取消一切資格!不要試圖偷看別人的試卷,攝像頭覆蓋了整個教室,沒有任何死角!也不要試圖攜帶電子通訊設備,無線電波在教室里也是被監控的!我知道你們都是天才,但我可以告訴你們,比你們更加天才的人也曾在這個教室里考試,你們現在能想到的作弊手段,都有人嘗試過……”曼施坦因教授抑揚頓挫,威風凜凜。
每個人的座位前都有名牌,路明非的名牌是“李嘉圖·m·路”。
路明非愣了一下,意識到這就是他正式的英文名了。他抬頭看見諾諾雙手抱在懷裏,側過頭,百無聊賴地眺望窗外。路明非想那些名牌是諾諾設的,這個世界上她是第一個叫他“李嘉圖”的人,諾諾隨口起的。這是個很任性的女孩,她叫他李嘉圖,就一直叫。
他也側頭看向窗外,忽然發覺今天是個好天氣,初升的太陽升到雲層上方,陽光貼着雲平鋪而下,在胡桃木的課桌上投下窗戶的影子,整個教室里染上一層淡淡的緋色。
路明非心裏微微一動,可能是好天氣驅散了他的壞心情,也可能是他第一次有了自己正式的英文名字。
“那就……李嘉圖吧。”他在心裏說。
這是他在卡塞爾學院正式的第一天,看起來是好兆頭,他忽然覺得自己在這裏還能混,不禁齜牙笑了起來。
他想起還完全不知道這一屆有什麼新生,於是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這些學生看上去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的膚色不同的臉型,一色的卡塞爾學院校服,很有幾個漂亮女生,看起來賞心悅目。
不少學生們也正在互相討論。
“好了先生們,現在不是社交的時間。如果你們沒能通過3e考試,你們也就不用在本學校培養人際圈了。”曼施坦因教授打斷了奇蘭,“正式開始之前請關閉手機,和學生證一起放在桌角上。”
各種各樣的關機聲響遍教室,只有路明非沒事可做,在他十八年的人生里,他只短暫地擁有過一部n96。他偷眼打量着別人的手機,有些自慚形穢,思考着如果真能通過這場考試,應該從他的獎學金里提一筆錢給自己買台手機。這時候他看見那個前面伸出一隻近乎透明的手,把一台昂貴的vertu手機推到桌邊。
路明非第一次親眼看到這種手工打造的頂級手機,一台要賣至少幾萬人民幣,他想多看幾眼,視線卻被手機的主人拉了過去。
那是個嬌小的女孩,坐在角落裏,背對着路明非,肌膚白得發冷。脫下校服外衫之後,穿着低領的白色t恤,一頭顏色淡得近乎純白的金髮編成辮子,又在頭頂紮成髮髻,露出修長的脖子。整個人素得像是冰雕。
路明非心裏一跳,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認識這樣的女孩,十八歲前他見過的金髮女孩屈指可數。
黑色的幕牆無聲地從雕花木窗的夾層中移出,所有窗口被封閉起來,教室里的壁燈亮了起來,諾諾沿着走道發給每個新生幾張a4紙大小的試卷和一隻削好的鉛筆。
試卷上一片空白。
周圍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這張空白的試卷出乎所有人意料,有人舉起手來。
“不必懷疑,試卷沒有任何問題。我會在教室外,有什麼問題可以提問。討論是不禁止的,只要你們不抄襲別人的答案。”曼施坦因教授說,“祝你們好運。”
曼施坦因教授和諾諾退出了教室。隨着門的關閉,學生們左顧右盼、交頭接耳,彷彿熱鍋上的螞蟻,滿臉都是白日見鬼的神情。他們無法抄襲別人的答案,連試題都沒有的考試,答案從何而來?
這時候,播音系統居然開始放一首勁爆的搖滾樂,michaeljackson的《beatit》。
學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傻了,而冷玖月已經很輕鬆的在空白的試卷上畫了起來。
除了她還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路明非,路明非勝券在握。
路明非悄悄捋起袖子,胳膊上一排拿圓珠筆畫的八張小畫。這就是八道題的答案,這些抽象畫實在不好記,他只好做小條。最原始的辦法應付高科技監考最有效,他可以假作撓癢用身體遮住胳膊來躲過攝像頭,而且銷毀證據很快,只要吐一口唾沫到掌心狠狠一抹。路明非這招是跟小天女蘇曉檣學的,蘇曉檣把小條抄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後穿着短裙去考試,監考老師知道小條兒在哪裏,但是沒膽量去揭穿。
他豎起那對會微微動的耳朵,果然聽見了michaeljackson高亢明亮的聲音下,似乎有個人在低聲地吟唱着什麼,像是詛咒,又像是聖詠。
“言靈·先知。”聽到一半路明非就明白了,二話不說立刻在白紙上畫。
“倒是沒想到你還會做出來。”?冷玖月一邊畫著白紙,頭也不抬,淡淡的說道,路明非莫名有種作弊被看穿的感覺。
突然間——
學生都不再交頭接耳了,教室里氣氛詭異。有些人獃獃地坐着,好像新死了全家;有些人則在走道里拖着步子行走,眼睛裏空蕩蕩的,彷彿走在汨羅江邊的屈原或者其他什麼行屍走肉;一個女生跳上講台,在白板上不停筆地書畫,大開大闔,可她沒有意識到筆油早已用完了;一個嫵媚的女孩高喊一聲哈利路亞,滿臉歡欣雀躍,翩翩起舞,看得出來她練過,舞姿曼妙,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並不是在跳獨舞,似乎有個空虛的男人握着她的手和她共舞,她向著那個看不見的男人投去脈脈深情的目光。
學生們群魔亂舞,互不干擾,一個個自得其樂,看得路明非直冒冷汗。
世界瘋了,卻沒帶着他一起瘋。
冷玖月仍然漫不經心的畫著自己的龍文:“快點寫,考試要結束了,產生靈視了。”
除此之外還有有一個例外,就是那個冰雕般的女孩,群魔亂舞中,只有她靜靜的,腰背挺直如細竹,和路明非一樣正常。
正常得有點奇怪。
“按時間看,共鳴已經出現了吧?”富山雅史滿臉緊張,提着醫療手提箱站在教室外,“我準備好了,如果精神衝擊太嚴重,隨時可以進去急救。”
“應該支持得住,這一批遴選的學生素質看起來都不錯,”曼施坦因教授說,“對了,諾諾,我想起你3e考試的時候很平靜啊。似乎‘靈視’對你而言一點都不新鮮。”
“因為我第一次‘靈視’發生在很小的時候,3e考試時我已經習慣了。”諾諾說。
“第一次‘靈視’是什麼?”
“我媽媽躺在床上,一個影子走過來抽走了她的靈魂,她死了。”諾諾說。
“哦?真實感那麼強的靈視真是罕見啊,多數人看到的只是雜亂無章的線條和一些難以描述的人臉。”曼施坦因教授有些好奇。
“比你想的還真實,我不但看見有人帶走了我媽媽的靈魂……而且看清了那個人的臉。”諾諾靠在牆上,側頭看着走道盡頭,低聲說。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勝利在望了!”路明非已經答完了七道題。
事實證明了芬格爾是個好奸商,卡塞爾學院真的把八年前的考題翻出來調整了一下順序,重新考了一遍。
一個人坐在女孩背後課桌上,正看着路明非。那是個長得乖乖的男孩,晃悠着一雙腿,腳上穿着白色的方口小皮鞋,一身黑色的小西裝,戴着白色的絲綢領巾,一雙顏色淡淡的黃金瞳。
他怎麼來了?路明非大驚,那個冤魂不散般的男孩又來了,他怎麼進入考場的?還是其實藏在這些學生里?
男孩沖路明非緩緩地招手,帶着淡淡的、天使般的笑容。下午的陽光照在他背後,他長長的影子一直投射到路明非身上。路明非覺得自己沒有辦法拒絕選擇,他推開課桌,一步步走向男孩,最後握住男孩的手。男孩從課桌上跳下來,腳步輕輕,引路明非到窗邊,像是一男一女在跳一支宮廷舞,路明非覺得自己是在跳女步,那個男孩主導了他們兩人之間的節奏。
男孩輕盈地翻到了窗台上坐着,兩腿放在外面晃悠着。路明非疑惑地在他身邊坐下,藉著落日的光,他仔細打量這個男孩。路明非不曾見過任何一個大男孩像他那麼漂亮,圓潤的臉,帶着一種介乎男孩和女孩之間的稚氣,一舉一動都是輕輕的,高雅得好像生來就不曾踩過灰塵。他靠在爬滿綠藤的窗框上遠眺,黃金瞳在落日中暈出一抹淡紅色,絲毫不像楚子航的黃金瞳那般冷厲。
這份安靜讓人不忍心打破,落日下的卡塞爾學院彷彿一張油畫。
“嘿,我叫路明非。”路明非想來想去,覺得還是要打個招呼。
“我叫路鳴澤。”男孩眼望遠方,輕聲說。
路明非想他是在開玩笑,路鳴澤他最熟了,跟他睡一個屋的表弟,跟他高中同校,小時候長得還是很可愛的,可如今身高160,體重也是160,且正逢青春期長了滿臉的痤瘡,在學校里找不到女朋友,於是寫一大堆人生很絕望的悲情句子上網勾搭女孩。眼前這個男孩跟路鳴澤相差十萬八千里,一絲一毫的相似都找不出來。
“夕陽?你上來啦?”男孩轉頭看着路明非。
路明非驚得差點跳起來。“夕陽的刻痕”是他在qq上扮女生的名字,他用這個id調戲路鳴澤,路鳴澤每次看他上線都會說這句話:“夕陽?你上來啦?”
簡簡單單的問候,路鳴澤每次在屏幕上打出來的時候都會讓路明非覺得一種很急色的期待,而這個男孩說同樣一句話,卻是完全另一種感覺,就像是他知道你一定會來,在那裏,在那一刻。
“你到底是誰?”路明非的聲音有點顫。
“不重要。這就是你的‘靈視’,每個人的‘靈視’都不同,但都會看到自己心底深處最在意的事,你在‘靈視’里看見了我。”自稱路鳴澤的男孩說,“你最在意的人是我,非常榮幸。”
“別搞笑了,靈視里出現的不都是……雜亂的線條么?你看看你……哪裏雜亂了?頭髮都一絲不苟!”
“這一次是你召喚我的,為什麼會看見我,要問你自己。別人都很難過,你不難過么?”路鳴澤扭頭,瞥了一眼教室里的或悲或喜的人們。他們倆坐在窗台上,就像是一場超現實主義舞台劇的觀眾。
“沒感覺,要是真的‘靈視’會導致難過,我看你怎麼一點都不難過?”路明非說。
“他們是真的很難過,因為他們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深的東西,你心底最深的地方是哪裏?”路鳴澤伸出一根手指,在路明非的胸口戳了戳。
“比心還深……那就到胃裏了。”路明非忍不住說爛話。
“人類是很愚蠢的東西,你也是,你和他們的區別只是,你是故意要讓自己愚蠢的。”路鳴澤淡淡地說,“你不難過,是因為我代替你難過了。真殘忍,不是么?”
他對着路明非微微地笑了起來,笑容在陽光里很燦爛。
“我們……是在很有感情地討論兩個男性之間的愛么?我代替你難過了……你的台詞非常小言你不覺得么?”路明非覺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路鳴澤低頭撫了下衣領,指着冷玖月:“吞噬她。”
“什麼?”路明非一下愣住了。
“想成為王,就需要一個最完美的祭品,而她就是。”路鳴澤擺動着雙腳,說道。
“祭品?......王.....你到底想說什麼。”路明非已經懵了。
路鳴澤不再理會他,默默地看着夕陽發獃,太陽正在墜落,最後的光明裡,兩行眼淚無聲地劃過男孩的面頰。
路明非覺得自己的心被一隻手猛地捏住了。這一刻他能夠感覺到那個孩子身上的絕大的悲傷,如同噴涌而出的、冰冷的水流,鋪天蓋地地湧來,就要覆蓋他了。不是什麼小言,更不是偽裝造作,男孩的悲傷強烈、兇狠而霸道,讓人敬畏。
“現在我討厭你坐在我身邊了。”路鳴澤說,忽然抬腿在路明非身上一踹。
路明非失去平衡,墜下了窗檯。他赫然發現自己並不是坐在圖書館二樓的窗口上,而是一座方尖塔的天台,下面也不是卡塞爾學院綠草如茵的地面,而是犬牙般的石群,撞上去的唯一結果就是四分五裂。他全力揮舞着雙手要去抓住什麼,可完全落空,他能觸到的只有空氣。
他的上方,路鳴澤默默地站起來,站在如矛槍般指天的方尖塔頂上,背後是一輪巨大的夕陽,沖他揮手告別,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一瞬間彷佛有雷電穿過路明非的大腦,一個畫面猙獰地閃動……凄風苦雨的夜晚,冰冷的石砌花壇上,頭頂的樹葉上雨滴墜落,他和那個男孩,或者是和他的表弟路鳴澤,坐在黑暗裏,緊緊地擁抱。
“天吶!我不會喜歡男人的啊……”路明非墮入了黑暗。
但是......祭品?吞噬......成為王?
她是祭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