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魔閻廟雙檐入夢記
恆檐閉了閉眼,再睜開,看着眼前的頑奴。
當年那個瘦小的孩子已經長成了青年,不會再因世人排擠的目光,覺得痛不欲生,他的眼睛很亮,因重逢故人,顯得極為興奮。
恆檐拍了拍他的肩,感受到十分充沛的妖力,問道:“選了妖修?”
頑奴點點頭,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我跟着娘修行,她不會教靈修,先前修的靈力就都廢了,從頭來過。現在是築基後期,過段時間便能試着結丹了。”
恆檐頷首。
頑奴的天賦並不低,但也絕非極品,他陰差陽錯借了他的身份這麼久,靠着天神姬的殘魂,又沾了帝藤的氣運,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修成金丹。
頑奴是純粹的妖人混血,能夠活到這個年齡,還有不錯的修為,已是極為不易。
可他到底用了別人的身份這麼久,當面撞見,未免有些尷尬。好在重身術有個弊端,若要長期維持法術,便需每隔一段時間取一次借舍之人的血,否則施術后的模樣,會越發與本相相近。
恆檐十幾年未取過血,此時的樣貌與他作為瓊玉的時候,已經無甚差別,也正因此,頑奴才能一眼認出,而他第一時間認不出頑奴來。
“此處是鬼神廟。”
恆檐看着他,詢問道:“你怎會在這兒?”
“算是受人之託吧……”
頑奴撓撓頭,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但因小時候的際遇,對恆檐還算親切,於是老實道:“此事說來話長,一兩句解釋不清的,我便簡短說了——我是來查這間鬼神廟的。”
“查鬼神廟?”
頑奴“嗯”了一聲:“窮叔叔不覺得這間廟很不對勁嗎?”
恆檐懷顧四周。
殿堂中,案几上紅燭燈火明亮,金橘色的火光搖搖曳曳。香爐里,三隻高香繞着繚繚煙霧,香身投下一道陰影,在燭火的照耀下顯得平靜柔和。
往上看去,墨色蓮台前,高大的魔閻金身像巍然矗立,色澤鮮明,一張金銅鑄就的臉上唇角微揚,彎出極淺的弧度。
它雙目輕闔着,只留下一條細縫,顯得眉目安靜慈和。額間一道印記如點硃砂,更襯得這張面容似神似佛……
但不知為何,恆檐總覺得那雙眼睛雖然閉着,卻還是有一道視線若即若離地盯着自己,盯得他頭皮發麻,背脊涔汗。
他極感不適地與它對視起來,眉心擰在一起,卻半天瞧不出有什麼不對。他心覺那域外天魔應該就在此處,於是打算支開頑奴,對他說:“我方才追着一個東西到這裏,現在它在暗處,我們在明處,恐怕不好對付,你先離開,等這裏的事處理完,我再去尋你。”
頑奴一愣,卻是不依:“窮叔叔,我幫你。”
恆檐正要再勸,卻忽然注意到他話里的稱呼,微笑道:“你再喊這三個字,我便不認識你。”
之前這麼喊也就算了,萍水相逢,緣分淺薄,一個稱呼而已,叫了就叫了。
可今時再遇,證明兩人的緣分並非那麼淺,若以後都這麼叫下去,那還得了?
頑奴愣在原地,並沒有理解他想表達的點:“啊……?”
話音剛落,四周彷彿被按了暫停鍵一般,徒然安靜下來。
方才還能聽到遠處的喧囂人聲、嘈雜世井,庭院中的鳥鳴蟬叫窸窸窣窣,現在卻連殿中燭火燃燒起來,發出的細碎噼啪聲都消失不見了。
恆檐一回頭,果然見金橘色的火焰如同時間停滯一般,被定格了下來,入口門窗處似乎有一層透明的薄膜,將閻羅殿內與外隔絕分開。
恆檐看了一眼,淡淡道:“罷了,走不了了。”
他們被一道結界帶到了另一個地方,至於是空間還是幻境,不得而知。
不過按域外天魔的手段來看,這多半是個幻境。
頑奴修為不高,又許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並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變化,不明所以地問:“怎麼了?”
恆檐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既是來查這間廟的,可曾查到有多少人因它而死?”
“哦,查過的。”頑奴道,“這廟是在二十年前建成,起初還沒名氣,是靠一窩匪患成名,當時兩個山頭,死了四百人。”
這個倒是有所耳聞:“然後呢?”
頑奴扳着手指,盤算起來:“後來官府不作為,又有百姓來這裏咒當官的不得好死,那一整個衙門,除了奴僕和女眷逃過一劫,一共死了近三百。算上之後又被朝廷派下來的官員,總有七百多。”
“這裏的朝廷見壓不住這件事,便把情況報給了離這兒最近的仙門,那仙門派了二十名築基修士、一名金丹修士下來,想合力封了這間廟,結果當天就被抽魂而亡。”
恆檐眸色凝重:“一千多名凡人,二十一名修士……”
“對。”頑奴正色道,“派過來的修士陣亡后,仙門就再也沒有管這件事了,朝廷也不敢管,從此以後,這裏就成無主之地……”
“朝廷不管,也沒讓人將這間廟圍起來,不許百姓入內?”
恆檐問完這句,察覺到結界正在收縮,連忙提醒道:“這廟裏作怪的極有可能是域外天魔,一會或許會被拉入夢境,切記不要失了心智。”
頑奴瞧他神色深重,不覺繃緊了身子,道:“我記住了。”
趕在結界收緊之前,他又說:“朝廷派了人來看守的,但都莫名其妙的死了,這才變成這個樣子。”
恆檐看了他一眼,點點頭:“知道了,你自己當心。”
幻夢不比其他,來時無聲無息,一不小心便會深陷其中,防不勝防。
若是帝藤在這兒,無需入夢,便能揪出那個域外天魔,但這裏只有他,便只能將計就計,破了夢境得出域外天魔的蹤跡,這才能管得了頑奴。
正想着,眼前出現一陣細碎的扭曲,恆檐靜默地站着,濃密的眼睫微微拉攏,狀似入了夢,眼底卻一片清明。
片刻后,他抬起眼,卻忽覺腳下猛地一空,身體一下失去了平衡。
恆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