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大師兄,你沒事罷?
恆檐低着頭讓自己看起來一如往常,但內心並不如表面那樣平靜。
欒宗在他識海內毫無動靜,也不再開口相勸,那團黑霧如往常一樣緩緩翻動,一張一收像是呼吸一般,似乎在醞釀著什麼可怕的東西。
“恕弟子無法言說。”
他緩緩說道。
阿藤頓了一下,然後笑:“你如今也有秘密了?”
來自上界的儲物法器可以交給她,識海內的“仙人殘魂”也不曾隱瞞過。
進了趟心塔,倒是有了心事。
也對,
少年人在這個年齡段確實會有私隱,恆檐五年前也才十八歲,只是不知這五年裏他心智變化得如何,看着還是一如既往地老成。
阿藤目光深了深,不自覺帶上了探究。
恆檐道:“弟子不願欺瞞師尊,但弟子暫時還無法說,請師尊給弟子一些時間,等到他日,一定向師尊稟明。”
不知道是不是聽了他的話,識海中的黑霧靜止了一下,片刻后又繼續涌動。
阿藤看了他一會,桃花眼中眸色漸深,最終還是壓下了心底的懷疑,朝他一笑:“你自己決定吧。”
女孩兒帶笑坐在那裏,一雙眼似笑非笑地彎起,鼻子秀氣,嘴唇飽滿,臉蛋像個圓盤似的,看起來無害極了。
但這雙眼睛同樣閃着光,光芒帶着若有若無的算計,可惜恆檐並未發覺。他鬆了口氣的同時,心仍然懸在那裏。
恆檐不敢真正的放鬆。
尤記得當初的他有多自負,百年的相處,便自認為對帝藤足夠了解,可到頭來才發現,自己從未看透過她。
一如當他知道她明明早就可以掙脫天神姬的束縛,卻仍然由着那幾條沉重的鎖鏈,將她困在那座陰森冰冷宮殿裏萬萬年。
又如她既然打算好了將魔界全部獻祭,又為何提出讓他管理魔界,做這多此一舉的舉動。
再如她明明交代了自己去喚醒天神姬,明明可以等天神姬蘇醒,再一起對付天魔祖。
卻一意孤行地來了人界,一個人去與域外天魔拚命。
從前的瓊玉想不通這些。
現在的恆檐同樣想不通。
所以此時,他也不知道阿藤到底能不能說到做到。表面上答應,背地裏搞事的事兒,她曾經可干過不少。
兩人各懷心思,誰也沒有點破。
恆檐眸光微斂,低聲說了句:“多謝師尊。”
繼而又磕了一個響頭。
等他出了房門,欒宗興高采烈的聲音冒了出來:“你這是想通了要瞞着帝藤,助老夫一臂之力了?”
並沒有。
恆檐心裏想着,但一聲不吭。
有欒宗在,阿藤無法看到他的靈魂,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的過往和經歷。
這是恆檐唯一慶幸的一點。
正因如此,他才可以瞞着她做一些事,且不被她發現,至少在這段時間裏,他希望她什麼都沒有察覺。
無極門高居於天空,天璇峰上隨處可見飄渺乘風的雲朵,遍地的綠竹在雲霧間若隱若現,宛如人間仙境。
恆檐的目光向上看去,鑲嵌着層層雲霞的蒼天碧藍如洗,然而在更高的天空上,人類修士所無法抵達的地方,那裏才是真正的蒼穹仙界。
因為天神姬,六界雖存在於同一個位面,但每一界都各自獨立,須得用一定的手段才能互通。
九天的瓊玉即便歷練多年,在外踏遍了四海八荒,也終歸,只有那裏是他的故土和家園。
他是懷念的。
但現實讓他無法回去,甚至連名字,都不敢在外界透露半分。
萬年前他逃脫神族的圍攻,乃是在龍鳳二族的掩護之下。
那時眾叛親離,流離失所,他又被天魔祖入侵神識,顧及不了那麼多。
在許多次短暫地脫離危機后,他都會想到龍鳳二族受九天眾神排擠與打壓的畫面,會想到父君母君,以及那些鳳族的族人,是否後悔護他這個身懷罪孽之人安然離開。
也會回想起阿姐毅然決然地塞給他一大堆藥物,然後將所有天族裝入她的無極袖囊,為他爭取逃脫的時間。
後來怎麼樣了呢?
他看見那件神器因為支撐不住那麼多力量的攻擊,碎裂后反噬了它的主人,瓊衣臉色慘白地倒在地上,以及那位準姐夫心急的呼喊聲。
那是萬年前的事,到現在他還記憶猶新。
但他不敢回去。
天魔祖再是殘廢,也強過玄華或是玉祁中的任何一人,他因天神姬的殘魂才免於一難,現在的欒宗全靠他的識海束縛。
倘若他身死,六界將無一人能夠制住欒宗,他雖在帝藤身邊待了百年,知道即便沒有創世神的指示,天道也會自主地消滅這些“外來者”。
但如果這些“外來者”藏在本土生靈的軀體內,天道便無法感應,自然也就無法做出滅除,就像現在的他與欒宗一樣。
他沒法確定欒宗在他識海碎裂的那一瞬間,是不是會直接被消滅在天地間。
但若是沒有,那他的死將變得毫無意義,反而還會讓欒宗藉此脫離天神姬的束縛,重新獲得積攢力量的機會……
恆檐目光放空,望向前方,似陷入了回憶中。
遠處天空碧藍,群山連綿,再往下是山水一線。湖面映射着陽光,波光粼粼,亮得乍人眼球。
他緩緩出聲,回答了方才的問題:“你害我至此,我又怎會屈服於你。”
淡然的語調像是夜幕下的深林,看似風平浪靜,實則處處危機。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遠處等待着的周呂,只看見他不知從哪取出一管翠綠的笛子,笛子的材料認不出來,但一看就覺得極為華貴,不是凡品。
恆檐將玉笛豎起,吹了曲無聲的笛音。
莫說周呂,就連欒宗也叫不出這管笛子的名字。
恆檐識海內有個玉鐲,那裏面是屬於“瓊玉”的東西,除了去丘梟山秘境的那一次,恆檐萬年來從未用過。
玉笛久久不出聲,只有他握着笛子的手,十指不停變動着。欒宗看不懂,只覺得他在吹個寂寞。
但不妨礙他發聲吐槽。
“分明是帝藤毀你修為,老夫才能趁機而入,怎能怪我?”
他抱怨一般地說出這話,也知道恆檐並未改變主意。
無聲的笛音迴響在天璇峰上,近在識海中的欒宗啥也聽不到。
一曲罷了,恆檐才緩緩放下笛子,眼中似有黯然的情緒閃過,但表面絲毫不顯。
這時,遠處的周呂走近,看向他,眼神複雜地問:“大師兄,你沒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