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朱大爺喜撿美少女 王道士妖言惑民眾
朱大爺走近一看,橋下草垛里躺着一位蓬頭垢面餓得奄奄一息的紅衣少女,他俯身將少女抱起,見她紅褲下是一雙小腳,心想只有大戶人家女孩才裹小腳,一定是遭遇了天大的災難才淪落到此。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朱大爺連忙將少女馱於牛背上,朝天打了個響鞭,幫工生活也不做了,急忙趕起牲口回家。到家給少女喝下熱水,端來兩碗白米飯讓她吃下,又端來熱水,給少女洗了臉,露出本來面目,原來是個美貌女子。
朱大爺詢問少女何以落魄如此?少女吃了白米飯,猶如凍寒的秧苗遇見太陽,又回恢復了生機。自稱來自蘇北,家中曾富甲一方,因遇兵亂,遭亂兵洗劫,父母兄弟盡皆被殺,她隻身逃了出來。貴為富商人家的小姐,手無縛雞之力,一旦賴以安身的大廈突然之間傾覆,猶如奔犬走豕,親戚朋友唯恐避之不及,鄰里鄉親也避她如瘟神,而那些親戚和鄰里以前都是受過她家恩惠的。世態炎涼人情淡薄如此,她無依無靠,迫於生計,來到上海謀生。又語焉不詳,稱自己來到廣福是為了尋找一位官人,官人沒找到,她已半死。朱大爺聽了大喜,心想真是老天爺顧眷,給他送來這麼個俊俏女子,便有意收留她做童養媳,問她肯不肯。
少女別無選擇,點頭應允。朱大爺問她還找不找官人,女子說她命將不保,只要大爺肯收留,她還找什麼官人。朱大爺就收留她做了童養媳,給她起了個賤名叫做朱籠草,意思像豬籠草一樣命賤,不需精心培育,也不用費心澆灌,它自己會長大。大概覺得這個名字實在難聽,後來朱大爺又給起了個雅緻的小名叫弄草兒。
弄草兒來到朱家,踩着一雙小腳學會了放牛、餵豬、砍柴,竟成朱家的頂樑柱,無疑給沒落的朱家帶來了一線光明。朱大爺算計着未來,意欲肥水不流外人田,將弄草兒嫁給自己的傻兒子,連討媳婦的錢都省了。這一年,弄草兒十八歲,出落得亭亭玉立,一雙大眼睛清澈透亮,臉頰透着淡紅,成了村裡數一數二的大美人。
一到春暖花開的日子,朱大爺就迫不及待要給他傻兒子完婚,擇一吉日,請來左鄰右舍,匆匆給弄草兒與他傻兒子拜堂成親。弄草兒做了朱大爺的媳婦,但朱傻十六歲了還五穀不分愚笨痴獃,卻做不了丈夫。
那年的春天註定是個多事之春,春風拂面,油菜花開,朱大爺下地幹活去了,朱傻要弄草兒帶他去十字橋上玩,弄草兒不可能,這一年的三月比往年寒冷,她怕自己的呆傻丈夫着涼染病。但禁不住傻丈夫的哀求,讓他坐上牛車,到十字橋轉一圈,朱傻卻要去橋西玩。橋西是一片荒野和墳墩,松柏長青,廣福人無事不過橋,但是朱傻硬是要去。弄草兒沒辦法,又趕起牛車到橋西轉了一圈。橋西田野里,不知名的野花爭芳鬥豔,朱傻樂呵呵坐在車上“咿咿呀呀”地叫着,兜了一圈還要再兜一圈,足足兜了十幾圈才罷休。弄草兒萬萬沒有料到,她去橋西兜了十多個圈,竟然成了她惡夢的開始。
朱傻從橋西回到家,就開始發高燒。本以為是着了風寒,給他吃了驅寒的葯,誰料第二天,病情非但沒有任何起色,反而更加嚴重:高燒不退、嘔吐不止,皮膚還起了瘀青似的斑點。朱大爺慌了,當他得知昨天弄草兒曾帶傻兒子去過橋西,頓時變了臉色。弄草兒不知道,如今廣福有一個可怕的傳言,說橋西出了“妖婦”,專門抓未成年的孩子攝其魂魄。弄草兒聽朱大爺這麼一說也是嚇呆了,急得跺腳也無濟於事。三天之後,朱傻全身潰爛,奄奄一息。朱大爺趕緊去請張老先生診治,張老先生還未進門,朱傻已一命嗚呼。
有一個當過兵的王道士,自稱受到高人指點,會些法術,找上門來說,朱傻是被“妖婦”攝魂而死,現在孩子雖然死了,“妖婦”還沒有離開,請來他的法符便可以鎮壓,否則家中恐怕要橫遭妖禍。朱大爺聽王道士說得有鼻有眼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從王道士那裏買來下過咒的符,放在家裏辟邪,家中果然太平無事。
然而,村裡卻接二連三地又死了幾個孩子,村民們慌了,都聽信王道士的話,紛紛來請他的法符辟邪,以防自家孩子被妖婦攝走。漸漸地沒有孩子的也去王道士家裏,請來法符祈求家裏安穩。王道士裝模作樣做起法事,把草紙當法符賣給村民,賺取不義之財。王道士儼然成了人們眼中的“驅魔大法師”,求符消災的人越來越多。王道士揚言他還可以專治婦女不孕不育,於是又有許多婦女前往求治,果然回去后就有懷孕的,王道士的法術越傳越神。但是,廣福鎮上仍然不斷有孩子“着魔”,王道士說“妖婦”本來只在橋西作孽,如不是弄草兒坐牛車過河將妖魂迎了來,它們根本過不了河,弄得村民們人心惶惶,不敢出門。
那個年頭,南京國民政府剛剛成立,新軍閥之間又在混戰,政府無暇顧及民間這種無厘頭的事。然而村民們為保護自己的子女,無心農作,孩子在家裏不許外出,大人在街上穿梭,聽信王道士傳言,要捉了“妖婦”保閭閻太平。可到了四月中旬,除了王道士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沒見過妖婦。見不到妖婦現身,王道士又放出口風說,妖婦在乳下貼了黑藥膏,此黑藥膏蠱惑人心,因此常人發現不了她。再說大家都將孩子關在家裏,妖婦哪裏還會現身。終於,有個師爺“以身試法”,帶上自家孩子到街上轉悠,欲引誘“妖婦”現身。剛走上十字橋,就發現有個女子行蹤詭異,來到孩子身邊用賊兮兮的目光打量孩子,突然舉手往孩子頭頂拍去。師爺早有準備,立刻大喝一聲:“妖婦住手!”街上路人一聽有妖婦,一擁而上,依照王道士所教法術,將婦人按倒在地,取鋒利刀子割破婦人耳朵。婦人頓時血流至頸,毫無還手之力,任由他們當街剝衣衫,撩起她兩,尋找黑藥膏。王道士說只要將藥膏揭下,妖婦就會失去妖力。可是婦人下並沒有黑藥膏。村婦百般辯說她是見孩子頭上一隻蒼蠅在看,舉手想趕走蒼蠅,並無加害孩子的意思。可村民對王道士堅信不疑,在她身上一番搜尋,並無收穫。師爺領頭,一連捉了幾個可疑“妖婦”,沒有一個乳下有黑藥膏的,卻引來一些歹徒,趁機對那些所謂的妖婦下手侮辱,甚至剝光她們褲子,搜尋所謂的黑膏藥。說黑膏藥長黑毛了,要剃去,警員聞訊趕來,歹徒聞風而逃。受此奇恥大辱的婦女有的尋死,有識字的氣憤不過,聯合起來告官。警察署派人來在街上兜了幾圈,並沒有抓獲流氓,歹徒越發大膽,到處尋覓婦女作案,一時間村婦們都不再出門,田間荒蕪,顆粒無收。鎮上倒是太平了一陣子,不再有孩子受禍。不料某一天“妖魅”再次發作,一位住在朱家隔壁,和朱家婦人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警員,突然也暴死家中,和朱家兒子暴死的癥狀一般無二。這一下,警方派出更多警員展開調查,依舊一無所獲。新的謠言又傳出來,說朱家新寡婦人弄草兒就是“妖婦”轉世,專攝男人魂魄,那位警員就是被她攝魂而死。村民們紛紛要求朱大爺交出弄草兒,交給王道士施法驅魔,朱大爺堅決不肯。卻嚇壞了弄草兒,整天躲在家裏足不出戶。一年之後,她要超度死去的丈夫,才悄悄來到廣福寺給死去的丈夫做道場。
祥海見了弄草兒一個背影,就再也放不下她,他根本不信“妖女”攝魂這個邪。祥海是洋學堂出來的,不遵陳規戒律,常常舉動出格,讓家人瞠目結舌。朱家小寡婦尚在披麻戴孝,自己也在替父守孝,他就不顧“喪不貳事”之古訓,央求李夫人上門提親。李夫人既喜又愁,喜的是兒子已近三十終有成家之念想,李家香火延續有望,已故夫君在天之靈可以瞑目,這是天大的好事。愁的是丈夫在世時,十分中意張老先生的女兒張小姐,雖未有正式提親,但是夫君最後的心愿。夫君之命在先,且居喪不應言樂,這可怎麼辦?思前想後,還是兒子婚姻大事為重,先讓自己抱上孫兒再說。便去先夫牌位前稟告一番,想必已故夫君在天之靈不會不應允,將規矩戒律置之腦後,在已故夫君斷七之後,就聽信祥海之言,請來一個機巧練達的媒婆,前去打探朱家境況。
不一日,媒婆來回復道:“朱家婦人是朱家撿來的童養媳,姓朱名籠草,小名弄草兒,今年十九歲,與朱家兒子去年才成的親,不料成親不久丈夫就暴亡,傳言被妖婦奪魂,婦人因之成了寡婦。”媒婆不敢傳言弄草兒如何成了“妖婦”,只說弄草兒容貌嫵媚,被一些居心叵測的人污衊為剋星,將“妖婦攝魂”的罪名扣在她身上,其實婦人是被誣陷的,雖然妖婦一說傳得沸沸揚揚,可有誰看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