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婁水河上開會議 厚德府里感肺腑
“對了,”趙大突然想起什麼來,說:“這個事情馬兄弟應該知道,我們離開后,馬兄弟還在岸灘。”馬辰龍告訴大家,清風寨強盜是衝著他養父金相玉來的,他生母,也就是李家二奶奶也是死在清風寨強盜手下。那年他四歲,目睹了清風寨強盜是如何闖入自家窩棚,如何當著他的面殘殺母親和奶奶的,這一幕太悲慘,他不想舊事重提,不想再次回憶。他從記事起曾聽養父說過,養父曾和母親被清風寨強盜擄上山,養父做過清風寨二大王,不知養父如何與清風寨強盜接下了怨仇。他嘆了一口氣對方宗明說:“謝謝你替我報了家仇,岸灘遭劫一定與我養父金相玉有關,以至於連累了鐵頭大叔和大嫂。總之,養父一生坎坷,為何惹怒強盜,已經沒人可以知道,無論他做了什麼,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祥海說:“對,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此時,船已匯入婁水河,河面開闊起來,兩岸的垂柳隨着晚風飄浮,太陽還沒有下山,月亮已生起,銀色的月光灑向暗綠色的河面,月亮的倒影在流動的水面上,隨着水流波動,變成一條波光粼粼的銀色綢帶。趙大輕輕地搖着櫓,船順風順水,在河中穩穩地行進。夏日的傍晚,微風拂過臉面,有一絲涼意卻還有暖風的習氣。
方宗明站在船頭,仰望天空,天空純凈湛藍,透着一絲光亮,不禁對趙大說:“也是這麼一個夜晚,在岸灘聽你講述京城風雲,那個時候我的內心一片躁動,你的故事使我看到了水鬼兄弟的希望,窮苦人民只有起來革命才能徹底改變命運。”趙大說:“其實我都是照搬林前輩說過的話,想不到卻說動了你們。”方宗明說:“逝者如斯夫,我輩當前赴後繼。”說著,返身進入船艙,對馬辰龍說:“我們開會吧!船上甚好,不要等到廣福了。”馬辰龍點頭說好,便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分兩邊在船艙內坐下。方宗明說:“現時河面開闊,河水已經一片漆黑,是極好的掩護。”大家一致同意。方宗明清了清嗓子:“諸位,此次上級委派我來傳達漢口會議精神。”頓了頓,看了眾人一眼,繼續說:“這次漢口會議解決了兩個問題,一是回顧大革命失敗的原因,二是指出未來革命的方向……。”祥海和福生坐在艙板上,靜靜聽着船艙里一會兒傳來掌聲,一會兒傳出爭吵聲,最後都舉起手來表決。大家都知道方宗明參加過民國元年鄂州首義,要他談談接下來的起義和鄂州首義的異同。方宗明說,不可同日而語,鄂州首義來自不同的力量,各社團派別目標各不相同。這一次,是我們黨獨立組織的武裝起義,目的是要建立起自己的軍隊。毛委員說了,只有槍杆子裏面才能出政權。因此起義計劃周全,不像武昌那會兒,各種意外,導致倉促應戰、倉促撤退、倉促失敗。毛委員的講話,標誌着共產黨獨立領導革命戰爭、創建人民軍隊的決心。
接着是馬辰龍在說話,用他那含混不清的聲音說:“這是要向國民黨反動派打響武裝反抗的第一槍……。”祥海坐在船頭,悄悄對趙大說:“原來馬辰龍小時候的事都記得,看來他小時候過的是非人的日子,誰會有他那樣的經歷,目睹自己母親和奶奶被強盜慘殺?這麼多年來,他忍受了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趙大說:“你聽他說話,總是那麼鼓舞人心,他是個內心無比強大的人。聽老爺說,金相玉可能是惹惱了紅毛,紅毛怪他一把火將李家大院燒得太乾淨,因此窮追不捨。可清風寨強盜並不是紅毛,為何非要將他追殺。”祥海說:“我大哥說這事已經沒人可以知道,我猜想他其實是知道的。”
船在月光下抵達廣福。趁着月色,一行人悄悄潛入厚德府,祥海將眾人引到自己房中,正好撞上家丁牛老四。牛老四見祥海摸黑帶回這麼多人,欲叫吳媽掌燈,被祥海阻止,叫他去灶房打一鍋飯來。牛老四到灶房打飯,吳媽尚在灶房拾掇,聽牛老四說少爺回來了,要打飯吃。吳媽問來了多少人要打多少飯?牛老四說不知道,不讓掌燈,只見堂前黑黜黜一溜人。吳媽聽牛老四這麼說,索性連鍋端來,牛老四也端來幾樣剩菜和碗筷,放在廳堂八仙桌上,大家就地盛飯吃。
吳媽見了祥海,責怪他回家也不告訴一聲,又不是沒有電話,還好今日燒多了,準備明日摻和稻稈給豬吃。祥海停下筷子說:“即便是這樣,你可以不說嗎?”吳媽自己掌嘴說:“看我這饒舌婆,不好說,不好說。”說著回灶房去忙,眾人都笑,胡亂吃了。方宗明吩咐大家早早休息,就在廳堂里席地而睡,明日一早就回城。祥海走到方宗明跟前說,是否見一見家父?方宗明說:“我正是這個意思,李先生於我五兄弟恩重如山,不然兄弟我早就浮屍黃河了,更重要的是叫馬兄弟去認父。”說罷和馬辰龍一起來見李善仁。
李善仁吃罷晚飯,因咳嗽不止,躺在太師椅上休息,一會睡着一會兒醒來,見夜已深,待要起身回房,聽見後面人聲嘈雜,正要叫牛老四去探,卻見祥海打着燈籠引一眾人來到,黑暗中叫一聲:“阿爹!”李善仁聽着耳熟,卻不是祥海的聲音,連忙搶過祥海手中燈籠,朝聲音處一照,看得分明,是少了半個下巴的馬辰龍。李善仁呆立許久,喃喃自語:“你叫我什麼?”馬辰龍跪地磕頭:“阿爹,我是你的龢兒,請受我一拜!”李善仁瞬間老淚縱橫,語焉不詳:“祥龢我兒,你回來了,聽說你在打仗,你還沒死真是奇迹……快起來,快起來!”
馬辰龍起身拉過李善仁的手,放在自己臉上:“阿爹,來摸摸,我死不了,等到革命成功,孩兒還要給你盡孝呢!”
“龢兒,你什麼都知道了?”
“阿爹,孩兒都知道了。”
“來,讓我摸摸。”李善仁捧起馬辰龍的臉,顫顫巍巍地一通亂摸,說:“你一心幹革命,為父阻止不了你,無論你成功不成功,為父都要你活着回家。”
“孩兒謹記教誨。”
“這麼多年你是怎麼過來的,讓為父仔細瞧瞧……”李善仁嫌燈火太暗,馬辰龍從方宗明手中拿過燈籠,照着自己說:“阿爹你看,我好着呢!”李善仁邊撫摸他的肩膀、身子、臉蛋,邊說:“我沒有老眼昏花吧?你怎麼如此打扮,像個地痞。”
馬辰龍說:“人不可貌相,你看我們這些人,個個都是‘表裏不一’倘若內外一致,性命就沒了。”
李善仁終於有了笑容,說:“對,對,快進屋,讓你母親瞧瞧。”李善仁說著,拿燈籠朝馬辰龍身後照去,見他身後黑戳戳跟着好些人,連忙吩咐祥海道:“快叫吳媽招待客人。”這時,李夫人已從屋裏出來,猛一見馬辰龍,一切發生得太突然,驚得如一截木頭般直楞楞戳在地上,兩眼直勾勾望着馬辰龍,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李善仁舉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說:“孩子他娘,龢兒回來了。”李夫人這才回過神來,自言自語道:“我以為再也見不着我兒了!”走到馬辰龍面前又問:“真是龢兒?”馬辰龍答道:“真是孩兒,孩兒不孝,多有不敬,請受孩兒一拜。”說著又要下跪,被李善仁死死拖住:“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興跪,不興跪了。”李夫人趕忙扶起馬辰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像是少看一眼人就要飛走似的,道:“龢兒,你受苦了!”說罷,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再也忍不住,兩行熱淚滾滾而下。馬辰龍不禁也是熱淚盈眶,說:“母親,我錯怪你了,孩兒不辭而別,害得父母傷心!”母子倆抱頭痛哭,這一幕催人淚下,眾人盡皆難受。一邊的方宗明想要拜見李善仁夫婦,又不忍心打斷他們母子相認,只能垂手矗立,祥海他們更是插不上嘴。李夫人一邊嗚咽一邊說:“你走的時候才滿月,熱水瓶那麼大一個,如今人高馬大,流浪在外,無有歸宿,誰知你吃了多少苦頭,真乃父母心頭之痛……孩兒,不要再玩命了,回家吧!”馬辰龍忍住眼淚,說道:“母親放心,孩兒雖然離家革命,但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我不會死,革命很快就會成功,到時候孩兒榮耀還鄉,再來孝敬父母。如今孩兒不得不舍小家為大家,請母親原諒!”
這個時候,方宗明見已近半夜,才提過燈籠,上前向李善仁夫婦問好:“義父、義母,還記得我否?”說著,拿燈籠在自己面前照了照。李夫人一眼認出,不覺驚叫:“這不是老二嗎?你怎麼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