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騎樓街

第13章 騎樓街

曳西疆握住細妹的手,在他的大衣外兜,用自己的溫度去暖她,像是回應,蘇蕤亦反握住他的手,進而十指相扣。

你知不知亞馬遜森林啊?

孕育出南美洲部落文明,大地源源不斷給予養分,萬物生存,又處處潛伏危險,暗藏殺機,讓人又愛又謹慎。

曳西疆,就是亞馬遜森林。

蘇蕤不知男人的底線在哪裏,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似十九世紀的探險家,對冒險上癮。

什麼是他認知的底線?

曳西疆食一口蓮子桑寄生蛋茶湯,“不可生害人之心。”

“青春荒唐,只是短短的一程路,人生漫長,途中悲歡離合都能讓人識得本心,就算走錯路,繞一段,也能回歸正途,若是失掉本心,一心害人,這一生,都走不回來咗。”

他是不是講的太沉重?曳西疆捏了捏細妹的手,“聽唔聽得明?”

“……”

蘇蕤呢年紀小小,生活圈層單純,從未為衣食發過愁,沒有足夠的人生閱歷去體會。

糖水鋪裏頭,電視放送夜間新聞,坊間雜談,奇人異事,老闆睇得聚精會神,平淡生活的小小樂趣。

曳西疆講給蘇蕤一段陳年往事。

他曾經認識一個人,認識的時候,對方還未發跡,在市郊的工地上做個小保全,大概就在如今新南灣玄月機場航運樓的位子。

施工方拆卸腳手架,沒有齊備的手續,小保全就不讓對方走出工地大門。

對方兩輛卡車,八九個人,個個五大三粗,圍住他,讓他退,他都不肯。

他以一敵多動拳腳,未落下風已難得,轉身就被鋼管打破頭啊。

“傷得好嚴重?”

蘇蕤被想像的畫面嚇到,儘管已經過去,彷彿卻在眼前。

“嚴重,怎會不嚴重呢。”

那時的曳西疆坐在車裏,全程目睹,姚遠已經CALL來安保部,一個加強排,幾十號人終止暴力亂局。

施工方被氣勢威懾,跑都沒法跑。

工地各部門負責人統統現身現場,等待黑色凌志轎車裏的男人。

小保全得到及時包紮,曳西疆邁步到他面前,沒有問他為什麼不退,誰人會為著一份薪水,命都不要。

“你在幫誰?”

繃帶染紅,勉強止血,小保全直說:“阿威哥咯,項目保全負責人。”

他說阿威對他有恩,給他一份工打,是信任他,所以決不能在他手上出問題。

旁邊站着的阿威,八尺男兒落了淚,曳西疆問他們項目是哪個公司的,阿威回答:“四海建設。”

曳西疆點點頭,交代姚遠,告訴施工方的老闆,“動我的人,一個都跑不掉。”

對方的人才清楚今晚他們走背運,惹到曼禾的曳生。

小保全坐在地上笑,“哇,你好像不一般的喔。”

“嘛嘛哋(一般般)。”

曳西疆低首看他,也笑了,“願不願意跟我?”

小保全睇眼立着的阿威,“阿威哥跟你,我就跟住你咯。”

曳西疆向小保全伸手,“我叫曳西疆。”

……

“後來呢?”

細妹一副追韓劇的表情,逗笑男人,“後來,阿威做到曼禾安保部門副總經理,小保全也來咗。”

蘇蕤恍然大悟,難道!!“小保全是阿堅!”

阿堅果然是勵志型男主角!

故事講完,新聞已播完,糖水亦空碗。

曳西疆抬手招呼老闆買單,老闆讓他掃付款碼,曳西疆摸出一百文,老闆拉開抽屜找零,抱怨好麻煩,曳西疆說:“不必找,糖水好飲,當小費。”

老闆才起身,開心送客,回頭收拾碗,催促剩下的一桌,“小鴛鴦明天再來親嘴,要關門啊~”

講話又俗又野,聽笑蘇蕤。

曳西疆無奈,牽起小手,再拿雨傘,行出鋪門。

*

月影橫斜,疾風驟雨,夜色濃。

燈盞熄滅,二人攜手,赴余路。

蘇蕤垂着頭走,曳西疆突來一聲呵斥,“誰?!”

嚇得細妹三魂丟了七魄,“咩啊~是什麼啊~”

不敢正眼看。

百年騎樓街,牆皮斑駁,藏着歷史的故事,也住過遠去的故人。

蘇蕤摟住男人手臂,頭埋得緊,幼稚的惡作劇得逞,曳西疆難得笑得像個細路仔,抱着她安撫,“哦,看花眼,是貓啊。”

細妹哼哼唧唧抱怨,曳西疆還明知故問,“怎麼?”

沒有回應,他拍着她的背,“阿哥在的嘛,不怕了。”

蘇蕤才小小聲說一句,被雨落石檐干擾,曳西疆沒聽清,低首再問她,才聽到蘇蕤說,她冷。

是了,蘇蕤一身針織兩件套,露個小蠻腰,短裙一雙腿,外套一件豆沙紅小羊皮衣,經不住雨夜挨凍的。

“不知南洲府早晚溫差大?年輕講風度,不講溫度。”

曳西疆批評她,像個長輩。

蘇蕤嚶嚶出聲,“fashion嘛~”

下一秒,曳西疆已經拉開薄羊絨長大衣,將蘇蕤裹進懷裏。

CedarwoodHimalayan(喜馬拉雅雪松)長在南亞大陸高海拔的山間,面朝珠穆拉瑪,迎着印度洋南來的風,接受眾神洗禮,神聖不可侵犯。

這是曳西疆的味道,也是蘇蕤熟悉的味道。

讓她回到敦倫的雨夜。

泰晤士河北岸,西敏寺前,高聳的哥特塔尖戳破烏雲,大雨似淚,落不停,閃電如傷痕,撕裂人心。

她圍着石造的聖殿、翼廊、鐘樓禱告,懺悔年少的叛逆,過錯,保證一切都聽媽咪的話。

仁慈的天父有沒有聽到她祈求的話?

只怕雨太大。

是曳西疆找到年幼的孩子,凍得渾身冰透,他用大衣將她包裹,不介意沾染一身水。

蘇蕤記得,那晚的雨,從男人挺括的衣領落下,滴到她鼻尖。

……

蘇蕤已經到着他肩膀高,在他眼裏還是小小一隻,永遠似羽翼未豐的雛鳥,不忍催促獨立飛行,深怕一受挫,頃刻跌落深淵,萬劫不復。

蘇家受不住,曳家受不住,他亦受不住。

“暖不暖?”曳西疆垂頭問她,瞄見凍紅的小巧鼻頭,“嗯?”

他的一隻手還握着傘,蘇蕤就將他另一隻手牽着,放到自己后腰,插入皮衣。

“這樣,就暖了。”

細妹任性,一絲異樣,撩撥男人心弦顫動。

膚感細膩滑潤,小細腰,針灸的畫面閃現,他見過。

手掌默默估量,雙手一合,就能握住這隻腰,手掌溫暖,覆蓋住腰上皮膚,指頭隱約探入針織衫,微微動一寸。

蘇蕤在大衣里抱住曳西疆的身,雛鳥輕吟,“……大佬~”

“嗯?”

她想講什麼,他願意聽。

“你對旁人都好好,是幾多人的命中貴人。”

阿堅,姚遠,是不是也得算上洛薩……

“哦?對suri不夠好?”

細路仔不僅任性還計較,曳西疆嘴角隱約上揚。

“對suri也好……也是suri的命中貴人,”

可是,她就是覺得還不夠,她想與他貼得更近,急得帶上委屈,“我……我只是想,還能不能……更好啊……”

比過阿堅,比過姚遠,比過洛薩的那一種好,獨一無二的那一種好。

suri是不是太貪心?

細妹揚頭,突兀的擦過曳西疆鼻尖,兩個人定住,似冰雕,誰率先打破,冰渣碎一地,詭異的平衡。

曳西疆甚至能嗅到細妹的淺淺呼吸,甜蜜誘人,卷翹的睫毛招人愛,小小的粉唇開合不停息,謹小慎微怕惹到他。

她那麼乖,為什麼要怕自己?

為什麼不能像面對曳東嶼那樣誇張的笑,肆意的打鬧,勾肩搭背,無比親近?

蘇蕤從小時候就怕他,曳西疆認定,所以只敢在角落看他,若即若離。

“大佬,你冇生氣啊~”

他怎麼可能生氣,她是稚嫩得雛鳥,未經歷森林法則,那就在他能看顧的地方,隨心撒野。

長羽雄鷹盤旋在高空,以自己的方式守護領土。

“suri想要多好,就能多好。”

曳西疆終是親吻了蘇蕤的額頭。

曳西疆說不可有害人之心,她不想害他,只是想獨佔他。

蘇蕤親吻曳西疆胸口,隔着單T,親吻他的心,這顆心,不供分享。

相擁不只這肉身,是靈魂共震。

他知道,她吻着他的心。

雨幕盡頭,遠光燈閃過,不知幾輛,空座的的士打出FORHIRE燈。

乘四記的大廚,收工返屋,走在熟悉的路沿,裝作自己沒看見,“真的是在拍拖咯,不知誰愛誰比較多?”

百年騎樓街的拐角,暗夜細心藏住兩人,噓,莫要作聲。

————

於MadisonAvenue(麥迪遜大道)右轉北行,至FifthAvenue(第五大道),左轉進入80thStreet(第80街),新哥德式龐大建筑前,人流如織。

來自世界各地的到訪者,聚集在藝術的殿堂瞻仰,皮膚各異的遊客到詢導台前,租用講解器。

博物館太大,幾多人找不到方向,一位遊客叫住曳西疆問路,同樣的東亞長相,說得英文,因為亞洲人憑外貌分不出國籍。

曳西疆在對方的導圖上勾畫,做解答,對方道謝。

穿越埃及、巴比倫、亞述的文物,曳西疆找到希臘雕塑館藏。

藝術系的學生們拿着速寫本,或坐或站,臨摹神跡。

冥冥中誰將他牽引,走過阿爾忒彌斯神殿圓柱,終於站在美惠三女神身前,她們是宙斯和歐律諾墨的女兒,代表嫵媚、優雅和美麗。

大理石雕刻出肌肉的紋理,溫潤的質地,來自公元2世紀。

微俏的臀,平坦的小腹,一握就能掐出男人指印,看得再細些,皮膚下跳動青色血管,一層薄汗細密,像蜜果結得霜。

曳西疆喉結微動,抬眸看清三女神的模樣……蘇蕤的臉,安靜地注視他。

男人驚醒在夜裏。

撩開被子,曳西疆起身去往廚房接一杯冰水飲,水漫過玻璃杯沿,才關閉。

落座半山的視野,俯看南洲府老城的霓虹,提醒他,這裏是崧山府38層,不是美利堅。

飲着水,曳西疆回想起異夢,弄不明為什麼會夢到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為什麼會夢到紐約曼哈頓的那個冬天?

它們都在蘇蕤出現之前。

理想主義的古希臘人物雕塑,長了蘇蕤的臉,夢裏的芸芸眾生,卻都沒有臉。

東方晨曦,來自遙遠的地平線,染亮整個海灣,從遠到近,海船出港,城市幹道似睡醒的血管,每一天重生。

曳西疆沒有再入夢,獨坐窗前,直到手機振動,他以為是晨間新聞推送。

【得閑一起買食材煲湯啊,大佬~不許不行!!】

FROM:Suri

6:13A.M.

這麼早?

曳西疆沒想到,有人陪他失眠。

正在刷牙的蘇蕤,收到樓上的回復:【好。】

崧山府38樓的曳西疆,21樓的蘇蕤,在清晨6點,因為對方的秒回,都在笑。

————

曳西疆手上的事務太多,擇日不如撞日,他在一個會議間隙,交代姚遠聯繫蘇蕤,姚遠以為是要問蘇蕤加不加班,不加班就去接她回家,結果曳西疆說不是。

“讓蘇蕤下班直接到環貿金鐘同我匯合。”

今日他在這裏開會,避開下班高峰擁堵,讓蘇蕤來找他比較節約時間。

姚遠以為是讓蘇蕤過來食晚餐,準備定餐廳,詢問曳生,“想吃什麼品類?”

曳西疆輕咳一聲,飲下金駿眉,“哦,suri到咗,再挑。”

蘇蕤收到姚遠的微信,沒有異議,準點收拾東西下班,特意打開APP查看,怎樣快,最後選搭地下鐵,換乘兩條線,抵達老牌金融區。

環貿金鐘寸土寸金,路不寬。

西裝革履的精英,端坐寫字樓里月薪6位數,卻不敢上下班開車,塞車嘛,輸不起時間,在南部灣時間就是金錢,每分每秒,奪命的。

晚點下班的人流,步伐整齊劃一,像上過發條的機械士兵,湧向地鐵站。

曳西疆微信問蘇蕤:【到咗未?】

蘇蕤於擁擠中單手回他:【到咗】

【哪裏?】

【金鐘站,出站口】

蘇蕤要出站,只能在人潮中逆行,被人推得站不住腳,無人過問,但求自保,幾乎要摔倒。

一隻手,一隻大手握住她手腕,力很大。

“大佬???”

蘇蕤沒想到是曳西疆。

人潮中,男人將細妹拉到身後,替她擋住人流衝撞,於千百人之中,他來接她。

地下鐵修建於上個世紀60年代,發黃的地磚,綠皮的扶手,迎來送往數十載,燈光都昏暗。

扶梯上攝影發燒友等了幾個鐘頭,等到晚間這一刻,時間、地點、人物、故事,要素齊全,按下快門,期待成片,賣給王家衛當電影封面。

踏上路面,曳西疆都沒放手,“有冇事?”

他比她緊張,剛才那一刻,如果不是他,幾乎要踩踏。

手腕已泛紅,蘇蕤都沒喊疼,她說:“無事。”

等曳西疆鬆開,蘇蕤就將手腕藏進袖口。

四顧左右,高樓鱗次櫛比,密密層層,延伸到天際。

本來陌生的地界,湧現回憶,蘇蕤想起來,“文華東方!”

曳西疆還給她指出方位,“在那邊,轉角第二個路口。”

文華東方46層的行政私宴廳里,那晚小實習生向曳生敬酒,他並不知道她在,入座主位,才發現她站在角落。

細妹穿身套裝,落落大方,一點不怯場,引來多少雙眼在打量。

曳西疆心底不悅,不悅丁爽膽大包天,讓她供人觀賞,她本該是收藏在曳家的獨家珍藏,無須讓旁人衡量。

曼禾的曳生,是陌生的曳西疆,像蘇蕤不曾涉足的環貿金鐘,有看不見的壁,阻隔。

曳西疆在MASTER酒吧后問她,要不要去四海建設實習?

她想都沒想一口答應,如此,她就能離他更近一些,就算只站在圓桌的角落。

她甚至打過主意,引起丁爽注意,以後多帶她出席高層的酒局,只要他出現,也能多見到自己。

直到曳西疆在河豚小館發火,通知姚遠要將她調離,她確實慌了,不可以,不可以破壞她的好主意。

……

“環貿金鐘這麼高端,請問哪裏可以買菜啊?”

蘇蕤嚴重懷疑曳西疆沒有生活常識。

曳西疆想起他讓阿堅載姚遠離開的情景,姚遠八卦他和蘇蕤約什麼?

曳西疆把姚遠的腦袋塞回副駕駛,“逛超市啊~”

兩個男人一副好像睇見超人從頭上飛過的表情。

“只是買食材煲湯嘛,超市哪裏都有。”曳西疆覺得怎麼會有問題。

可是,當曳西疆在超市裏拿起一瓶百年老陳醋,蘇蕤不由感慨,“大佬,我哋逛的超市在地球,你逛的超市是不是在外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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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式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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