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文曲星與長壽星
從前有個人戴衢亨是乾隆四十三年狀元,又當過嘉慶皇帝的老師,兩度擔任宰相,自然是春風得意、自命不凡。
這一天,戴衢亨微服私訪來到長壽縣雙龍場,突遇大雨滂沱,便在酒店歇息躲雨。他正要點菜點酒,忽見酒店對面一家庭院面前張燈結綵,大紅燈籠上寫着一個“祝”字,想必這辦喜事的人家姓祝。祝家院內更是鼓樂齊鳴,笙歌不輟,人來客往,十分熱鬧。
一個戴着斗笠的漢子正在沽酒,從背影看去,漢子虎背熊腰,異常壯實。他在漢子的肩上拍了一下問道:“老弟,請問對面人家為啥這般鬧?”漢子一轉身,戴衢亨先吃了一驚:只見漢子雖然滿面紅光,但是已經鬚髮皆白,看來年歲不小。戴衢亨為剛才唐突向對方稱呼“老弟”,覺得很不好意思。老者毫不介意,呵呵笑着說那正是自己的家,今日要舉行壽誕典禮,自己只怕酒不足,特來沽酒備用。
戴衢亨心裏感到納悶:既然是老者過生日,為何不差子女或下人來沽酒,還煩勞壽星親自前來?難道四川人有壽星親自沽酒的風俗?他急問:“老伯您今年高壽?”老者答自己年已九十。戴衢亨正在驚異,忽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來到面前,口稱要“給爺爺送傘”。戴衢亨正要埋怨年輕人不該讓壽星親自冒雨沽酒,又有一個兒童蹦蹦跳跳歡天喜地前來,要太爺爺趕快回家,說壽誕馬上就要開始,就等着太爺爺回去行禮。戴衢亨覺得十分有趣,就隨禮一份,跟隨着祖孫四代到祝家去看熱鬧。
在壽誕典禮大廳,戴衢亨看到典禮大廳花團錦簇,賓客雲集,場面非同凡響。一人多高的“壽”字中堂下,擺放着太師椅,太師椅空着,沒有見老壽星的人影兒。戴衢亨四下尋找領自己進府的沽酒壽星,要拉他上座。
沽酒老者根本顧不着理會戴衢亨,只顧自己跑上跑下,忙裏忙外,不停地與眾賓客施禮寒暄。戴衢亨心裏嘀咕:這個老壽星真是不曉事,在自己的九十壽誕上還瞎忙什麼?正在納悶,忽然聽到主事人高聲叫道:“吉時已到,壽誕典禮正式開始,兩廂奏樂,請老壽星祝老員外入席!”
戴衢亨正要去請沽酒老者,老者哈哈大笑說:“要不得,要不得,客官您不曉得,俺小小年紀過啥格老子生日?是俺的太爺爺過一百五十歲大壽哩!”
戴衢亨大吃一驚,正在發愣,忽聽一陣鼓樂齊鳴,早有人攙扶着老壽星出場,端端正正地坐在壽帳正中的太師椅上。只見老壽星銀須垂胸,精神矍鑠,不停地向來賓招手致意。眾人叩拜以畢,隨即按長幼尊卑入席就坐。並沒有人認識、理會戴衢亨,只有沽酒老者找到他,正欲欲拉他在自己身邊就坐,想不到戴衢亨掙脫沽酒老者,“噔噔噔”徑直奔向老壽星,大品品地來到老壽星身旁。
老壽星轉過身來,一見有生客在自己身旁,他不溫不火,滿面笑容,先向戴衢亨抱拳施禮,然後聲如洪鐘地問道:“敢問貴客台甫?”
戴衢亨想不到一個一百五十歲的老翁,說話還這樣厚重而有底氣,這樣溫文爾雅!他知道壽星是在詢問自己的名號,查詢自己的身份。他眼珠子一轉,很想考考壽星的反應與見識,順便也好得瑟一下自己,於是就根據自己是皇帝老師及頭名狀元的身份,很自負地吟出一聯:
天子門生,門生天子,文星拜壽星;
聽了戴衢亨的吟詠,眾賓客面面相覷,老壽星也一愣,盯着戴衢亨發獃。戴衢亨正在得意,
想不到老壽星突然哈哈大笑,起身施禮道:“啊,想不到是狀元公戴中堂蓮士大人駕臨,失敬、失敬!”說著又把沽酒老者叫道身邊,一面斥責他慢待了貴客,一面指着沽酒老者朗聲對道:
曾孫太爺,太爺曾孫,塾師謝帝師!
戴衢亨聞言又大吃一驚:老壽星不但能根據自己吟出的上聯很快猜出自己身份、名號,而且能很工穩地對出下聯,道出沽酒老者竟然是他的曾孫,真是好生了得!他根本不相信這位文思敏捷的老壽星,竟然已經活了一百五十歲!
於是就急問壽星的生辰年份,老壽星說他生於順治五年,就是前明宗室朱容藩在四川夔州造反那年生的。歷經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嘉慶五朝,今天恰好是正正一百五十歲生日!我愛故事網搜集整理
壽星遂與戴衢亨分賓主而坐,開懷暢飲。不一會兒,戴衢亨已經覺得微醺,老壽星卻毫無醉意。戴衢亨得知老壽星百歲時仍在做私塾先生,感嘆不已。他想不到在這窮鄉僻壤之間,不但有這樣超過“兩度古稀”的人瑞,而且敦厚持重,世事洞明!他非常激動,詩興大發,想藉機顯擺自己的文才,一定要與老壽星吟詩作對,相互酬答。老壽星又一次哈哈大笑着呼叫沽酒老者的小名:“碾盤兒,你個龜兒子,快給我換大杯,今兒個我要與中堂大人把酒吟詩,相酬盡歡!”
文曲星與老壽星又用大杯對飲,接連飲了個“一心敬”、“兩相好”、“三桃園”、“四季發”、“五魁首”、“六合順”,戴衢亨已經感到自己有點頭大,渾身輕飄飄的。他想到自己身為狀元宰相,祖孫三代為官,更是得意非常,遂與壽星相約以碰杯次數的“一二三四五六”幾個數字為題,湊成一聯。戴衢亨捷足先登,搖頭晃腦地吟出一副上聯:
一旦折桂,二度為相,累三世縉紳,皇恩浩浩,
戴衢亨吟罷非常得意,斜眼看着老壽星,只見壽星雙目微閉,不停地用手捋着胸前的銀須,他禁不住催促道:“請祝老員外不吝賜教!”老壽星睜開雙目,朗聲對道:
四時和風,五朝煙雲,觀六代子孫,康樂融融!
聽了壽星對出的下聯,戴衢亨佩服得五體投地,連連點頭稱讚不已。壽誕結束后,兩人非常投緣,相見恨晚,老壽星一再挽留戴衢亨,要與中堂大人做徹夜暢談。
晚上,戴衢亨與老壽星促膝而坐,向老壽星討教長壽秘訣。老壽星向戴衢亨說出了一段驚人的親歷故事:順治五年,朱元璋第六子楚昭王朱楨的第十代孫朱容藩,趁着天下大亂,在四川夔州起兵造反,自封監國,企圖與大清順治皇帝,南明永曆皇帝爭奪天下。朱容藩大封群臣,還煞有介事地把自己剛剛出生的兒子封為“太子”,可是不久就被永曆帝打敗,朱容藩也被斬殺。朱夫人懷抱嬰兒,僥倖逃脫,改名埋姓,流落到長壽縣一帶。
長壽縣山清水秀,氣候溫和,很適宜人居住,人多長壽,所以就連長壽縣名也是洪武爺親封的。那嬰兒長大後知道父親生前為人暴戾貪婪,兵敗身死是勢所必然。年輕時他與人為善,與世無爭,只為韜晦活命;年長后他又看到大清朝前期政治清明,民眾安樂,便隨遇而安,忘情陶醉於山水之樂、耕讀之樂、天倫之樂,百歲之後,眼不花、耳不聾,仍能教書、下田,手腳不閑。最後,老壽星告訴戴衢亨,那位所謂的“太子”,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其實自己並不姓祝,而是姓朱,是正兒八經的前明皇室後裔!前些年白蓮教首領找到自己,又想利用他是前明後裔的身份,擁立他為“皇帝”,被他嚴詞拒絕。
說到這裏,老壽星向驚呆了的戴衢亨發問:“請問中堂大人,人世間對功名利祿、榮華富貴的誘惑,有超過當太子、當皇上的嗎?”戴衢亨不停地搖頭。“是啊,如果一個人連這些都能視若浮雲,那麼還有什麼東西能割捨不下呢?流離失所的愁苦,放下;貧窮潦倒的煩惱,放下;己不如人的怨憤,放下!人世間最難得的就是這個‘放下’,該放下時就放下!”
聽到這裏,戴衢亨不住地點頭,接着向老壽星深施一禮:“是呀,放下,放下,該放下時就放下!晚生領教了!”
戴衢亨遂與老壽星結成了忘年之交,二人詩聯往來,相互酬答。戴衢亨還以老壽星一百五十歲為題,親自書寫了賀壽條幅贈與老壽星:
古稀兩度又十載,難得“放下”;花甲三輪少卅年,終歸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