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三)不知戰爭那麼慘
他掙扎了幾下,終於不動了。侵華日軍磯谷廉介師團大木旅團的初年兵,小島考其馬,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殺氣騰騰向著這個方向跑來。
孔孟奇看到小島考其馬端着刺刀向遲小蔫紮下去。他腦子轟的一聲,絕望地想:“完了,遲小蔫死了。”孔孟奇一咬牙,一轉身,帶着幾個倖存者逃入莊稼地。另一個地方,吳頂牛被幾個獰笑的日軍圍住。吳頂牛抹了一下臉上的斑斑血跡,抱着鍘刀慘笑:“拼啦!”
他拚命,拚命砍擋他的人,他拚命地逃。幾個驕狂的日軍端着槍刺,大意地逼上來。吳頂牛掏出了手榴彈。
那天,回穎問他:“知道危險,還擺弄這個?”他當時笑而不答。吳頂牛擺弄手榴彈,就有擺弄手榴彈的道理。現在該派上用場了。吳頂牛猛然掏出手榴彈,拉弦兒。日兵悔之晚矣,驚叫着往後逃。他們已經來不及了。手榴彈在日兵腳下炸響。日本兵的靈魂都去追趕太陽去了。吳頂牛逃了出去。
吳頂牛和幾個青年揮舞着鍘刀望外沖。等逃到鬼子視線之外后,吳頂牛渾身是傷,瘋了一樣,不住地捶打自己的腦袋。他這個人認死理兒,鑽牛角尖兒的時候,人像瘋了一樣。兩個青年拽着他的胳膊,苦苦勸解。吳頂牛情緒激蕩,難以遏制。他說:“俺叫上村裡這些個兄弟,許給他們打完鬼子,上清真寺宰大牛,煮牛雜碎吃。俺許給他們打鬼子,當英雄。俺哪承望打仗那麼慘啊。俺哪承望打仗那麼慘啊。這麼些個人,早晨還活蹦亂跳的,一開仗,一袋煙的功夫,全死啦啊!全死了啊!全死了啊!”
他說著說著,眼淚嘩嘩地流出來,嗓子裏好像堵着棉花,梗得哭聲斷斷續續。他忽然掏出槍來,朝自己腦袋上比劃。兩個青年嚇壞了,撲過來搶過他的槍。一個青年說:“頂牛哥!你瘋了?這玩意兒是能隨便摟着玩兒的嗎?”頂牛瘋了一樣緊緊抓住青年的胳膊,死命的搖晃。
吳頂牛大喊:“要是咱們回到村裡,人家爸爸媽媽問咱們,‘俺家兒子怎麼沒回來?’咱怎麼告訴人家啊?咱說,他們死了,要是人家問,這麼些個人死了,你們怎麼沒死,咱怎麼回答啊?咱怎麼回答啊?”一個青年嘆息着說:“惱的慌有嘛用啊?人死不能復生。人的命,天註定。”說著說著,兩個青年也忍不住哭了。
吳頂牛撕扯着自己的頭髮,號啕大哭:“咱怎麼告訴人家爸爸媽媽啊?咱怎好意思回村裡去啊?這麼些條生命啊。這裏頭有老生子,有雙子,咱怎麼告訴人家親人啊?咱怎麼告訴人家親人啊?”
沒有一出世就所向無敵的軍神。即便是紅軍,也曾經出現過無數次損兵折將的慘敗。但是,在慘敗中,在戰友的血泊中,勇敢的人會漸漸長大,漸漸強大,直到不再慘敗,直到所向披靡無往不勝的那一天姍姍而來。
片刻后,吳頂牛和孔孟奇再次相遇。孔孟奇講起他和遲小蔫的交往……
後來,孔孟奇當了海匪。
坑死這麼多好朋友,吳頂牛心裏難受,慢慢地,他的性格變了,變得憂鬱了。
吳頂牛的故事剛講完,幾乎是與此同時,子彈撕裂夜空的尖嘯聲,在北面的土圍子驟然響起。強華還沉浸在吳頂牛帶來的悲壯氣氛中,沒有注意到處境的危險。吳頂牛卻一躍而起:“是走火?還是有戰鬥?俺去看看!”
夜色寧靜,吳頂牛卻感到,月意朦朧的靜謐中隱藏着一股血腥的殺氣。村外的樹林裏,宿鳥驚起亂飛,不安地上下盤旋。剛來到土圍子上的吳頂牛,支起耳朵,凝聽片刻,對馬篩海說:“有人夜襲。”馬篩海有些疑慮,但秉着“小心沒過錯”的想法,還是命人加強警戒。
官道上,一支奇兵悄悄向馬莊子殺來!他們摸到土圍子下面。為首的人示意眾人噤聲。士兵們開始樹雲梯,準備爬城。吳頂牛透過樹之間的空隙,看到為首那人的身影,心一陣狂跳:“活眼熟死!活像他一樣!不可能,他死了啊。”為首那人一低身,伏在溝中,吳頂牛看不到他了。
槍響!敵我雙方交火了。
戰鬥打響,北團悍勇非常,馬篩海的南團也不白給,雙方一開始就形成膠着狀態。
土圍子上下,火光一片。
一名北團戰士奮勇爬上城頭,迎接他的,是明晃晃的馬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