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感情里的致命傷害，都是那麼猝不及防
l南方的秋天，像一個多變的人。山上突然奔襲而下的清風，在城市裏來回穿梭，風是灰白色的。陽光努力穿透厚厚的雲層，鋪設大地，卻又藍色晶瑩。是沉甸甸的豐收嗎？還是萬物凋零的憂愁？秋天也沒有答案。
l亦先努力擺脫每天清晨的乏意，騎行在這段熟悉的路。輪胎壓過落葉，窸窸窣窣。行人變幻莫測，行色匆匆，像自己，也不像自己。
l只是現在，心裏多了一份似曾相似的期待。
l自從那天晚上過後，亦先和陳嘉保持着默契，一切都小心翼翼。他們在公司就像普通同事般正常接觸，不表現出絲毫端倪。他們在網上的聊天，也不過多表達情愫，只是從早到晚不間斷。
l倆人把握着每周三至四次外出拍攝的機會，在夜幕降臨時，送她到離公司前兩個站點，拎着她的包，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臂，輕鬆自在地聊天。
l或許他們心裏都清楚地知道，這是一段見不得光的關係，他們身邊本就各自有着另一個人的存在。他們各自約束，沒有幻想，不談未來。或許對這段不確定的模糊的關係做出些什麼都不正確。所以他們像兩個心意相通的小孩，共同保守着一個秘密。
l亦先再也不介意林辛盯着手機癱坐在沙發上，也沒有衝動去改變無趣的生活。因為他自己也有那個一直不離身的手機。他和林辛說，洗澡的時候想聽歌。放在枕頭下睡覺，是為了鬧鐘能更快叫醒自己。
l亦先也曾問自己，自己是開心多一些，還是愧疚多一些？有解決的方法嗎？以後又該怎麼辦......如一名新入行的竊賊一般，他時常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但每次見面，每行文字過後，卻也有一種收穫的快感。
l於是，他勸自己別去多想。
l“鈴鈴鈴，鈴鈴鈴......”亦先無奈地接起電話，總感覺媽媽每次來得都不合時宜。
l“怎麼這兩天沒打電話回家”？
l“哦......最近忙”。
l“天氣轉涼了，多穿點衣服，別著涼了”。
l每天晚上媽媽都會守着當地電視台的天氣預報，除了溫度，吹什麼風她就知道隔天什麼天氣，再告訴他和姐姐明天該穿多少衣服。
l“嗯......知道了”。
l“昨晚你姐帶我去醫院了”。
l“啊！怎麼了”？亦先想表現出緊張一些。
l“還是那樣，頭暈得難受”。
l“那醫生怎麼說”？
l“就血壓突然高了，說要多休息”。
l“沒有去給陳醫生看嗎”？
l“昨晚周二，沒有坐診”。
l陳醫生是醫院退休的副主任醫生，每周三天晚上在藥店坐診。幾年前亦先媽媽突發高血壓，經常在晚上做完家務后便上吐下瀉，嚴重時甚至會整晚頭暈得睡不着覺。家裏附近的醫生看不出什麼問題，只是簡單地開了一些下火的中藥，甚至醫生還懷疑媽媽是心裏疾病。幸好後來經人介紹去看了陳醫生，才知道是患上了高血壓。儘管醫生脾氣古怪，但好在醫術精湛，在中藥的調理下身體也慢慢穩定。
l“那你多注意身體”。
l“你有打算什麼時候回來嗎”？
l亦先沉默了一會：“嗯，有在計劃着了”。
l亦先想像平時一樣糊弄過去，但顯然這次並沒那麼容易。
l“那是什麼時候”？媽媽追問。
l“我再看看吧”。
l“阿先，你畢業的時候說想在外面一段時間，媽媽能理解，年輕人都這樣。但你看都多久了，你是不是要回來了呢？你可別忘了家裏還有個老母親啊”！
l“我畢業到現在也才半年多而已”。
l“你現在在外面一個月能賺多少錢，給家裏1000，還要租房要吃飯，自己能留下多少”？
l“你總不能一直指望你姐吧，她也到年紀嫁人了。自從你爸走後，她就賺錢養家，從你高中到大學，你想想看......”
l“我知道啊，你別說這些了”！
l亦先自認為他已經理解，或者說是麻木了媽媽每次都準確無誤並毫不保留地戳中他的痛點，一切的話語只是想讓他儘早回家。可他心裏卻怎麼也接受不了她說出他還需要依靠姐姐的話。
l輪到了媽媽沉默了一會，突然問到：“你是談女朋友了嗎”？
l“啊......”
l“是吧！我和你姐早就猜到了”。
l“是的”。
l“哪裏人”？
l“是......是隔壁區的”。亦先想了一下。
l“那就好”。
l自從來到外地讀書，媽媽就時不時半開玩笑和亦先說，擔心他以後娶個外地媳婦回家，語言不通無法交流。
l“談多久了”？
l“不是很久”。
l“你現在談朋友，我和你姐也不攔着你了。但是啊，你也要為未來打算啊”！媽媽繞了一圈，還想繼續說下去。
l亦先卻只想早點結束對話：“我知道了，等我好好想想吧”。
l“什麼時候帶回家見見”？
l“什麼”？亦先感到意外，卻也很快明白。
l“怎麼？你還怕嗎？如果你想和人家有未來，那更要讓她清楚我們家裏的情況”。
l“媽，你扯遠啦”！
l“哪遠了！你們現在住一起是吧，可要注意安全啊”！
l“嗯”。
l“阿先啊！你可要和你爸一樣，做個負責任的男人。他在外面千辛萬苦，就是為了我們三人有飯吃。他一輩子，都沒享過什麼福。如果他現在還在，看到你......”
l“好了媽，別說了，我知道了”。
l“哎，你這個孩子，就這樣吧......”媽媽嘆了口氣，掛斷了電話。
l望着窗外點點燈光，亦先腦袋嗡嗡作響。每次和媽媽的對話，都會將他拖拉回那個他從小長大的陰暗潮濕的小黑屋裏。那裏有他的家庭，他的過去......一切他不敢思考的，用力地逃避的現實。他期盼她能理解，甚至替他分擔一些，可每次只是無情地使他的自卑感暴露無疑。那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無力感......
l“亦先亦先”！突然林辛匆忙的呼喊聲把他從思緒里拉了回來。
l“你看看”！
l林辛穿着一件黃綠碎花的裙子，小跑到亦先身前。她雙手拉着裙角轉了一圈，眼裏滿是期待地問道：“好看不”？
l“嗯......挺好的”。
l“那麼敷衍”！林辛掐了亦先一下。
l“怎麼天冷了你還買裙子”？亦先隨口應了句。
l“這是今年流行的小碎花，哎呀不過你也不懂”。
l林辛轉身作勢要走，卻從門口拎來一個手提袋。
l“吶，給你的”！
l“這是”？看着眼前“耐克”標誌的袋子，亦先一臉驚訝。
l“你之前不是說想換雙球鞋嗎”？
l亦先順勢打開鞋盒，幾乎叫出了聲：“啊！詹姆斯......”
l“哦？叫詹姆斯嗎？我總記不清名字，反正我只認識姚明，哈哈”。
l“你怎麼知道......”
l“我怎麼不知道，是你自己不知道吧！每次看球都手舞足蹈，一驚一乍地，我都快給你嚇出心臟病了”！
l“我看店裏貼着海報，就問有沒有他的鞋”。
l“店員說比平時的鞋大半碼，我就買了40.5，你試試唄”！
l“合適合適！可是.......這很貴吧”！
l“還好吧......”
l“你......漲工資啦”？
l“哈哈，不是啦！之前師兄介紹我幫人刷單，上個月分了我幾張大單，傭金多了點”。
l“刷單”？
l“對呀，我可擔心被騙了”！
l“而且一開始很繁瑣的，又要瀏覽多久了，還要收藏，最後還要找客服聊天......”
l“你做多久了”？亦先急促地問着，他感覺臉頰發燙。
l林辛抬起來頭想了想：“嗯......大概......兩個月了吧”。
l“怎麼了哦”？林辛歪着頭，皺着眉看着亦先。
l“那......那......那你是晚上回家就......就在刷單嗎”？亦先變得結巴。
l“是啦，現在都是用手機”。
l“你什麼時候買的”？亦先能感覺到汗珠順着額頭滴下臉頰。
l“就......就我上次去開會買的。我藏得可緊啦，你可是發現不了的”！
l“怎麼啦？你可別不開心呀，我不是不叫你一起刷單”。林辛往前探了探身子，手指輕輕地幫亦先擦去臉上的汗珠：“你是不知道，一開始可麻煩的哦！弄了好久，才賺幾塊錢。我也是做久了，師兄才給我大單的”。
l“這樣吧，明天我和師兄說一下，也讓你試試吧......”林辛還在解釋，亦先卻使勁搖着頭：“不是不是......”
l“怎麼啦？你不會感動得要哭了吧”！
l“哈哈！你是有多喜歡這個詹......詹什麼來着”？林辛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亦先。
l亦先吸了吸鼻子，雙手捂住臉使勁搓了搓。
l“對......謝......謝謝你”！
l“哈哈怎麼回事哦！這個，就當做你的生日禮物啦”！
l“那我生日的時候，你也要給我準備一份大大的禮物哦......”
l“也不用很大，用心也好啦......”
l“林辛，我剛和我媽說起你了”！亦先一把拉過林辛，用力地擁抱着她。他還在努力地剋制住自己。
l“啊！你說啦！你不是說想暫時保密嗎？怎麼就說了？阿姨說什麼啦？沒有反對吧......”
l亦先告訴林辛，媽媽想讓他帶她回家，並叮囑自己要負責任。林辛很開心，她也告訴亦先，她爸爸說過，只要是自己喜歡的就行。那晚，他們像以前一樣坐在床邊聊天，直到入睡。
l一聲悶雷突然讓亦先驚醒，他看了看手機，才早上6點多。他坐起身，幫林辛蓋上被子。懊悔的自責感充斥着他的內心，可他卻沒有勇氣向林辛坦白。他只好說服自己，一切就當是一場糊塗的夢。他堅定地告訴自己，那個隔壁區的女孩，就是身邊的這個女孩。
l“你吃早餐了嗎”？
l“不用了”。
l“上次那個視頻，下午咱們再出去補拍一些素材吧”？
l“下次吧，有些工作要忙，要不你和大白熊去”。
l“你今晚幾點走”？
l“我還不知道，你先走吧”。
l“你在幹嘛呀”？
l“沒什麼”。
l“你心情不好嗎”？
l“沒有......”
l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亦先每天都在自己的工位上埋頭工作，盡量不和陳嘉有任何接觸，甚至是正常的工作交流。在臨近下班時他會暗自觀察，避開和她同時下班。他能感受到陳嘉多少次向他投來疑惑的眼神，但他都視而不見。
l亦先也猶豫過，這樣的處理方式是否太過不負責任。但他又再次說服自己，這本來就是不確定的關係，那一時興起的感情，就讓它這樣慢慢消失吧。
l亦先又和以前一樣，接送林辛上下班。晚上在家，他會幫林辛刷單，或者多做點家務。林辛打趣他為什麼要“獻殷勤”，他每次都笑着說，她是以後他要帶回家的人。
l可就算亦先早已清除了手機的所有記錄，但脆弱的事實，也終有一天被揭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