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蛇是死神 何人縱凶
清晨的彩霧,幻映出鮮艷的顏色。又是一天開始了。河西佛子山的一座荒洞中,一位容貌奇古的紅衣老僧,盤膝而坐,替一個渾身凝血,神志昏迷的少年在療傷。老僧療傷手法,怪異已極,竟是張大了嘴巴,對着少年頂門,連接吹氣。只見那吹出的氣,卻如一條白線一般,直向少年頂門“百匯”重穴接連透入,而少年的臉色,竟然漸漸紅潤起來。有誰知道,這正是佛宗大乘經義中的“渡神真決”大法!少年細如遊絲的呼吸漸漸均勻,老僧停止了吹氣,接着摸出一瓶傷葯,打開瓶塞,傾出一撮撮白色粉末,就在少年身上的傷口抹擦起來。說也奇怪,少年身上不下四五處,皮肉血綻的刀劍傷痕,擦上那些粉末后,頓時合縫收口,都擦拭完畢,老僧才長長吐出一口氣,喃喃道:“傷得如此重,唉!善哉,善哉!”嘆息之聲方落,少年也已醒轉,只見他眼皮一睜,一眼看見老僧,脫口驚噫,翻身坐起,訝然道:“這是什麼地方?”老僧微微笑道:“阿彌陀佛,你難道忘了昨夜的遭遇了么?”語音生硬,彷彿不是中原人士。“啊!”這剎那,昨夜九死一生的境遇,像潮水一般地復涌回少年腦中。他低首一看,身上衣衫雖是紫血凝結,但傷勢卻已完全痊癒,知道是老僧相救,慌忙跪拜道:“大師救命之恩,請先受小僧一拜!”老僧袍袖一揚,把少年托起,低誦一聲佛號,仍用那生硬的漢語道:“見面就是有緣,你不必行禮,洒家救你也是有緣故的。”少年一怔,身軀已拜不下去,對老僧的功力,深深吃驚,聞言不禁脫口道:“什麼緣故?”老僧微笑道:“未說緣故前,你能將姓名說出來嗎?”少年恭謹地道:“晚輩鄭雷,前輩似非中原人士!”他聽出了老僧的語音說話時極為艱澀。老僧頷首道:“是的,洒家佛號阿難,來自西天竺佛國,進入中原,僅兩天時間而已。”鄭雷一聽這番話,更加奇怪起來,暗忖道:“他來自西天竺,離此不下萬里,生平未見一面,說有緣故,那是為什麼緣故?”心中在猜測着,那阿難僧已接下去道:“你不必猜測,洒家生平未出佛門一步,對中原環境更自茫然,想你必是中原武林人物,故而洒家想問你一個人,所說緣故,即是指此!”“哦!”鄭雷明白了,忙道:“晚輩定盡所知而言,神僧問的人是誰?”阿難僧臉色頓時露出一絲慍怒的煞機,想了一想,搖搖頭嘆道;“此人姓名,老衲還不知道。”“啊!”鄭雷一愕,暗暗奇怪,忖道:“要問一個人,卻不知那人姓名,這是從何問起?”只見阿難僧接下去道:“但是洒家清楚他的容貌武功,你在江湖上走,當比洒家熟悉中原武林人物。”鄭雷暗暗苦笑,自思自家也是初入江湖,除了幾個有名的武林人物,曾聽父親提起形容之外,對其他江湖人物也是一片茫然,比阿難僧好不到那裏去,但他又不好意思說出口,唯恐對方誤會他是拒絕,忙道:“大師不妨先形容一番,讓晚輩仔細聽聽,或可知道大師所問的人是誰!”阿難僧道:“那人年約五十餘歲,紅光滿面,臉龐圓圓,狀若富家翁,但武功極高,使的兵器是一對‘金絲回龍爪’,中原武林中的盛名人物,有這麼一個人么?”鄭雷靜靜聽着,想了半天,嗒然搖頭,歉然道:“不瞞大師說,晚輩也是初入江湖,對大師所形容的人,想不出是誰。”阿難僧臉色頓時微微失望,倏又道:“那你能否幫助老僧打聽一下,覓找此人?”鄭雷嘆息一聲道:“晚輩父母失蹤,此刻正欲返家一看,大師吩咐,義不容辭,只是,若不限定期限,晚輩自當效勞。”阿難僧嘆息一聲道:“原來你本身也有這許多困難,唉!既然如此,洒家不便強求……”鄭雷一見阿難僧失望之色,暗思自己一條命是對方救的,看那人對阿難僧似乎極為重要,自己受恩,豈能因此一點困難而不報答?心思至此,毅然道:“前輩對中原人物不熟,探查一個人,必有困難,晚輩先代前輩查探一下就是。”阿難僧神色頓時大喜,道:“你如此熱心,洒家先謝了。”鄭雷好奇之心大起,問道:“前輩萬里奔波,難道就為那人而來?”“正是。”“那人對前輩如此重要?”“正是。”“前輩找那人有什麼事?前輩能否見告?”“那賊子偷了洒家寺中奇物,哼!洒家不但要向他追索,而且還要殺以雪恨!”阿難僧說著,那深沉的殺機,又從臉上浮起,這剎那,本來飄然欲仙的仁慈之相,完全消失,鄭雷聽得心中暗暗吃驚,心想什麼東西被偷?竟使這位世外高僧,如此動怒!心念一轉,又忖道:“那廝不辭辛苦,竟萬里迢迢,遠去西天竺偷東西,那東西真是什麼千古奇寶不成?”兩個念頭一轉,他再也忍不住好奇之心,脫口問道:“那廝偷了前輩什麼東西?”“兩條千古奇物!”“是奇寶?”阿難僧沉重地點點頭道:“差不多,是兩條蛇!”“蛇?”鄭雷禁不住心頭怦然一震,急急脫口道:“什麼蛇?”“金須蛇!”鄭雷禁不住心頭又是一震,差一點驚呼出聲。只見阿難僧微微嘆息,又道:“此蛇極是罕見,因其腮生雙須,色呈金黃夾紅,身長雖僅五寸,腹下卻生四足,行動奇速,故在洒家西天竺佛國中,不但視其為龍,也視作神明,不容人稍作褻瀆,而其內膽,也等於不世靈藥,不知那廝如何知道的,竟遠至洒家佛寺中偷取兩條,雖經洒家及同門發現,仍被其施計逃脫,故面洒家此來,決心覓獲那廝,追回奇蛇。”鄭雷聽完這番話,心中更加震動不已,不禁脫口道:“那金須蛇難道除了西天竺外,沒有別的地方有出產?”“絕對沒有。”“晚輩再請問,金須蛇行過之處,青草是否會變成一片腥紅,隱浮奇香?”阿難僧雙目陡然一亮,道:“你怎知道?”鄭雷嘆息道:“不瞞前輩說,陝西卧虎河畔,就有蛇蹤!”“什麼?你說那邊有此蛇跡特徵?”“那蛇確實出現之處,卻在括蒼,家父一路追蹤,直到卧虎河畔……”阿難僧急急截口道:“捕到了沒有?”鄭雷想起那張留言,遲疑地道:“可能已經捕獲,家母身患奇疾,經名醫指示,需要此蛇合葯醫治……”阿難僧神色陡然一變,厲聲道:“你的話可是真的?”一見對方這種凜厲神色,鄭雷心頭一駭,蹬蹬退了二步,吶吶道:“是否確已抓到,晚輩尚不敢十分斷定,但是晚輩家父捕蛇失蹤,要見到他后,才能知曉。”阿難僧神色凝重地道:“希望你急速轉告令尊,千萬別殺那蛇,若已捕獲,即速交給老衲。”鄭雷心中微有不服道:“前輩怎知那蛇必是貴寺之物。”阿難僧冷冷道:“絕不會錯,除西天竺外,中原絕無此蛇,顯然是那偷蛇人在半途中不慎,被蛇遁脫。”鄭雷想了一想,道:“蛇若已被家父殺了怎麼辦?”阿難僧語聲一沉道:“對神不敬,即是洒家死敵。”這兩句話說得斬釘截鐵,從話聲中,令人可以感覺到一層深沉的殺氣。鄭雷心頭又是一震,亢聲道:“前輩這話就不通人情了,若是蛇噬了人,被捕殺了又怎麼辦?”阿難僧冷冷道:“此蛇不善與人雜居,絕不會傷人。”鄭雷微微一笑道:“前輩又太固執已見了,最近中原武林中發生了一件謀殺案,就與此蛇有關!”阿難僧神色又一變,道:“什麼案子?”“聞名武林的東溪二堡堡主斃於蛇口之下……”“哦!怎知是斃於蛇口之下?”“死者全身毫無傷痕,唯血氣枯乾,據說是金須蛇噬人的特徵。”“阿!不錯,但據洒家所知,此蛇除非經過人訓練,決不噬人!”鄭雷心頭大動,暗忖道:“若果如此,莫非那偷蛇之人就是署名‘花衣死神’的兇手,他為什麼要取這名號,嫁禍於自己父親呢?”混沌的線索,似乎漸漸明朗,鄭雷正一步步的推測下去,即見阿難僧已問道:“查到那縱蛇之人是誰么?”鄭雷搖頭道:“那兇手僅留下了‘花衣死神’名號,除此之外,一無所知,而家父昔年在江湖上卻博有‘花衣神’之號,哪知如今卻遭同號之冤,唉,晚輩昨夜遭到圍攻,就肇因於此。”阿難僧沉重地道:“光是‘花衣死神’要找兇手就難了,你可知道‘金須蛇’的天竺語是叫‘克里蒂蒂’么?”“克里蒂蒂?”“嗯,若譯成漢文,便是‘花衣死神’四字……”“啊!原來如此……”阿難僧嘆道:“此蛇滿身花紋,極為艷麗,但若經過豢養人訓練,卻厲害無比,不吮幹人身血液,絕不鬆口,而且一身蛇皮奇緊,不畏刀劍,加以四足御空,飛行奇速,若據以作傷人利器,簡直是無物可克。”鄭雷聽呆了,一夜之中,險死如生,想不到竟得到這麼一條寶貴的線索。於是他覺得那偷蛇的人,必是殺害東西二堡堡主的兇手無疑,而若要洗清父親憑白蒙冤的懷疑,只要找到那以“金絲回龍爪”作兵器的人,不難澄清事實,公佈真象於天下。他剛下了決定,只見阿難僧已道:“小施主,你速回去尋你父親,告知此事,至於令堂奇症,洒家屆時自可稍盡棉薄,還有那偷蛇人的姓名,也希望你能協助查明,也不枉洒家救你一場。”鄭雷沉思片刻毅然道:“大丈夫有恩報恩,請問前輩,今後怎麼聯絡消息?”阿難僧欣慰地笑了一笑,想了片刻道:“洒家此入中原,按原定計劃路線,三個月後將到北京城查訪,施主若有訊息,就到北京城,在城門口劃下‘什’字記號,洒家自會尋你。”邦雷抱拳施禮道:“那麼晚輩告辭了,不論有無消息,晚輩必趕到北京城與前輩見一面。”說過掠身出了山洞,略辨方向,向山下掠去。滿天陽光,風吹松搖。已是中午光景。鄭雷離開山頂,到了官塘大道,才知剛才的地方是河西佛子山。此刻他歸心如箭,猜測着父親是否回家,八年來,他時刻希望父親能快點捕獲那條奇蛇,可是現在,他卻反而擔憂父親捕獲了那條蛇。那位西天竺佛國來的阿難神僧對“金須蛇”的珍視,從嚴重的語氣中,是可以看得出來的,而更糟的是對方與自己有生命之恩,若是為蛇反目,屆時自己該怎麼辦?而且,他也想問問父親江湖上有什麼人是以“金絲回龍爪”做兵器的,他相信這是一條極可靠的線索,相信父親一定會知道,那麼屆時冤嫌不難澄清。於是,他想到昨夜的遭遇,真兇查獲后,他覺得要對梁家堡好好興問罪之師,看他們有什麼話說?這許多念頭,充塞了他的心腑,使他又急又憂。白天的官塘大道上,不時有人馬往來,可是鄭雷卻在憂急下,不顧路人側目,盡量加快足程飛奔。正飛馳間,驀然路側響起一聽輕噫:“啊!雷賢侄!雷賢侄!”喊聲傳過來,使只顧趕路的鄭雷微感一怔,忙停身側目一瞥,已見一名灰須飄拂,矮小清秀的灰衫老者,斜側急步而來!一見這老者面目,鄭雷不由阿了一聲,急急上前施禮道:“原來是沈伯父,雷兒拜見。”來的正是他父親的知交,江湖上聞名的奇醫懦俠,“金針奪命”沈一貼。只見他忙伸手扶住鄭雷道:“賢侄,你從何處而來!啊!你受了傷啦!怎麼衣衫上有這麼多血跡!”鄭雷這才想起只顧趕程返家,忘了把身上這件血污的長衫換一換,怪不得路上有這麼多目光注視他。他嘆息一聲道:“侄兒自梁家堡返家,唉!想不到那少堡主竟派人夤夜在侄兒歸途中狙擊!”“金針度命”沈一貼神色一變道:“有這等事?嘿!老夫有暇倒要問問他們何以這般不分青紅皂白。”鄭雷忿忿道:“他們竟一口咬定家父是兇嫌……”“唉!”金針度沈一貼嘆了一口氣道:“這都是老朽的不是,透露了你父親的行蹤,只是老朽的心意本是為了表明你父親的清白,那知反而替你父子找了麻煩。但是,老朽到府上探望一次,怎不見你父母?”鄭雷微微一怔道:“伯父去過寒舍了?”沈一貼頷首道:“老朽正離開你家至此,賢侄,發生了什麼事么?”鄭雷黯然地把父親失蹤的事敘述了一遍,聽得“金針度命”沈一貼直皺眉頭,喃喃道:“這就奇怪了,令尊是否捕到蛇不說,也沒有把令堂抱走的道理啊!”“依伯父看家母難道不是家父帶走的?”沈一貼搖搖頭道:“按常情絕對不是,但據你所說,那張留言上又無惡意,這件事實在透着奇怪!”鄭雷憂急地道:“伯父,依您老人家看,該怎麼辦?”沈一貼也憂然嘆息着道:“你父親失蹤,對已蒙的嫌疑,更無法辯清了,如今之計,你只有一方面找覓父親,一方面查探那與你父親名號雷同的兇手‘花衣死神’。”鄭雷忙道:“這點侄兒倒已有了明朗線索。”“金針奪命”沈一貼不由一愕,道:“你已知道‘花衣死神’是誰了么??”“不,目前尚不能確定。”鄭雷接着把遇見阿難僧之事敘述一遍,道:“沈伯父江湖閱歷豐富,可知道當今知名的江湖人物,有誰是以‘金絲回龍爪’作為兵器的?”“金針度命”瞑目沉思了片刻,突然目光一亮道:“老朽似乎想起一個人,生平以‘金絲回龍爪’作兵器,以‘翻雲七式“絕學稱譽江湖的人物。”鄭雷精神一震,道:“是誰?”“北京城‘祥泰老店’東主‘通天手’賈誼行,只是若說他是署名‘花衣死神’殺害東西二堡堡主的兇手,只怕未必……”鄭雷雙眉一皺道:“為什麼?”“金針度命”沈一貼凝重地道:“此人雖經營着一家‘祥泰老店’,專門做沒本錢的買賣,但一生之中,從不牽入恩怨是非,及傷人性命,故而,縱然他是偷蛇之人,卻未必是兇手。”鄭雷知道這位世伯生性極為慎重,沒有證據,絕不肯憑空判斷一個人的好壞,故而心中卻另有想法,忙道:“伯父賜告,不失為一個查探的明確方向,若你老人家沒有事,何不與侄兒同上北京?”他想起與阿難僧有三月之約,如今正無巧不巧,先了卻一半心事。“金針奪命”沈一貼卻搖搖頭道:“賢侄要去就自己去一趟,不瞞你說,老朽此去目的地就是梁家堡,也就是為了你們鄭氏父子清白,憑我三十餘年江湖信譽,解開這段誤會。”鄭雷一想,覺得沈一帖梁家堡之行,確也非常重要,心念一轉,道:“那末,侄兒先告辭了,若世伯有空,希望能先尋找家父下落!”他想起父親即未返家,自己回家也自徒然,心頭不由一陣悵然,在悵然之中先了結這段兇嫌疑案,再追尋父母下落,於是在“金針度命”答應后,轉向北京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