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嬸母又道:“今日卻不是單為這些,我只怕夜長夢多。也不知哪家吹的妖風,前日聽說牌樓前李家的三兒,娶妻五年,卻沒生養,便張羅着納妾。還是放出話來,讓那有名的卦師算了,只沒生養的下堂妻或是孀婦才行,還說李家宅地陽氣盛了,多添幾個陰氣重的小妾才能鎮住!真是不知恥的人家!就怕這妖風大了,刮到咱家頭上,族裏也沒見個明事理的,萬一算計到你這兒,豈不又生事端!”
王氏道:“卻是人在家中坐,是非天上來,我只裝聽不見便是!”
嬸母道:“你便是聽不見,卻有人聽得見!不如聽嬸母的,同你那叔伯商量了,早把堂拜了,你便還是吉家門裏的,憑他們刮那妖風!”
王氏道:“一個人如何拜堂?”
嬸母道:“一個人拜不得,兩個人就拜得。早先有弟弟妹妹代兄拜堂的,聽說南人還有公雞代婿一說,咱只找自家的平輩拜了,還不是一樣?”
王氏道:“卻是不妥,與誰家兄弟拜了堂,沖了姻緣,以後迎娶若有忌諱,豈不是害了人家!”
嬸母道:“教我那九歲的寶兒代替了,只說九歲是至陽之數,是選得最合適的。”又嘆道:“若是你真願意,我還真就讓我寶兒假戲真做了,象你這般知書達禮,模樣又好的,卻是哪裏找!你這兄弟吉安算是有福氣!”
王氏道:“嬸母說了正事,也不忘取笑媳婦。若嬸母叔伯們覺得妥當就行,媳婦卻是不知禮數,只聽長輩安排!”
嬸母輕撫了王氏那秀骨香肩道:“只等這混沌吉安回來,你這苦日子算是熬到頭了,到時候便是掉糖罐里,也不一定有這般甜!”
王氏聽了臉上浮了紅暈,兩人又多說了幾句,嬸母便回了。
話說族裏長輩還算開通,嬸母叔伯請人擇了日子,既未聲張,也不耽擱,這天便繁事簡做,讓那寶兒代吉安拜了堂。說也湊巧,吉安正是這日回了鞶鎮。
鞶鎮那些遊俠兒們與吉安相熟,卻不知他家中這些事端,只一個勁問在外的見聞。同行的六人也各自告辭,吉安顧自前行。不多時便有人知了信,出來迎住他,只拉了吉安手臂便往家拖拽,邊道:“你卻是命好,拜堂也是別人拜的,你只沒耽誤入洞房!”
吉安只是納悶,道:“這是開哪般玩笑,家門沒進,入哪裏的洞房?你且自己玩耍,我走得疲倦,欲回家歇息。”
那人一兩句也說不通,只拉了吉安,一忽兒便進了院門。果然見叔父家小堂弟拜完堂,把那紅花摘了,見吉安回來,只走近前拽了他衣袖,不依不饒,道:“二哥來得晚,卻是我給你拜堂,如此便把搶冬瓜糖也耽誤了,你卻要為我補上!”眾人大笑。
吉安久未回鄉,見了長輩本是要磕頭的,這會兒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呆立了一旁。嬸母見了,不由分說道:“說來話長,你只入了洞房,一切卻明了。”
吉安哪裏肯聽,這家還沒進,便成了親,是何道理。
嬸母道:“你只管聽嬸母的,幾時騙了你!”見吉安猶是不肯,有叔伯便把吉安呼進偏房,如此這般的說了來龍去脈。吉安聽罷,怒從心頭起:“豈有此理!這哪家的腌臢貨,欺到我家嫂嫂頭上,只說與我,定教他自大街上跪行了來陪罪,若非便教他腦瓜長不結實!”
這吉安無名業火只燒得頭昏,出門只兩三個月,嫂嫂卻是這般教人擠兌,這裏早按耐不住,叔伯的話也聽不進,只騰的聲起身便要找個人拚命。
那嬸母一步闖進來,揪了吉安的耳朵道:“長輩的話也不聽,出門兩天便不認得自個是誰!你若只管這般的鬧,卻不是教你這嫂嫂並族裏的人難堪!傳了出去,你那嫂嫂還怎麼活着!也不看看離了這幾日,好端端的人都憂慮成哪般樣子!”轉念一想又道:“卻是不對,既拜完了堂,卻不得再喊嫂子!自今日起,只許叫個娘子!”
這嬸母果然潑辣,不由分說便把吉安牽着耳朵入了洞房。王氏見狀,端的是難堪,只低了頭,再也不敢看吉安一眼。
嬸母還不罷休,道:“男子漢大丈夫,護不好自家娘子,算什麼說頭!我今天把說的話撂了這,你就是再多上十分的能耐,敢駁了嬸母的面,教你娘子不中意,算你長硬了翅膀,你且給我飛起來看!”
那嬸母把吉安自幼便拿捏得死死的,今日他縱有千般的苦衷也違逆不得,生生教眾人關在了屋裏,尷尬惆悵。
眾人見嬸母把吉安強按着低了頭,好一陣鬨笑。有主事人便從簡的備了幾桌酒席,下人們一併落座吃喝,洞房裏也備得齊全。天色漸暗,便點了花燭,眾人相繼散去,嬸母叫了寶兒,心滿意足的回了自家院子。
這裏兩新人相對而坐,居促難熬。
王氏道:“今日這些事也是無奈,兄弟便是不中意,卻也是拜了堂。你我本相依為命,親如姊弟,明日只管各自起居,莫為此生分了親情。”說罷收拾了喜塌喜被,道:“你路途勞累,便早歇息了。嫂嫂本是你兄長的人,常日裏夜裏念他,也不知在那邊有無陪伴。今日的事終是對你兄長不住,便取了這生前遺物,盼着它通靈,只在這跪了,賠個不是!”說罷只暗自垂淚。
吉安抬眼看去,卻是一件如新的短臂胡服。王氏小心的展平,置於矮案上,自己近前席地跪了。吉安早覺出王氏悲傷,空有安慰之心,卻不知從何說起。便隨手取了蒲團,扶王氏坐了,自取了一隻,也在這胡服前跪了。王氏萬千思緒,湧上心頭,見吉安如此體貼有心,感自肺腑,想這幾年所受煎熬,不由得低聲啜泣。吉安小心寬慰,兩人秉燭夜談,也少不得說些離別挂念之情,不覺竟相坐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