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盜賊
農莊的大廳燈火通明,大廳上的主位坐着一人,廳堂兩旁是為數十五人的匪寇排列站好,中央是雙手被捆綁於身後的周姨,魏深宓擇了一處陰暗的窗邊躲起,隱身在暗處觀看事情發展。
“勸你還是乖乖把東西交出來,不然剩下的那些女人也難逃一死。”
坐在主位的彪壯大漢開口,說話的語調卻不慌不慢,沉下幾分的嗓子嚴肅之外還帶着威嚇。
周姨雙手被捆綁在身後,模樣有些狼狽,看來被綁前也經過一番掙扎。”……你休想用此威脅我,就算我給,她們也難逃一死。”
大漢倒也不惱怒,嘴角挑起一笑,幾分諷刺幾分冷涼。”但你不給,她們就只有死路。”
“你!”周姨瞇起眼眸,圓潤的身軀在此時也顯得脆弱,狼狽更添幾許女人的弱態──想強撐仍是會被眼前之人狠狠打壓。”這裏的人都是無辜之人,同樣身為百姓,為何你們要與官府作對?”
“官府?那又是什麼東西?”大漢顯得對這套言詞極為不屑鄙視,冷哼的氣音頗重,“漢室天下已是末路,你又何苦護着這大批草糧,不如就給我們──大人慈悲,說不準也不會與你們計較。”
“哼,就算真是神仙所授天命,要他助人又如何?無故掀起禍端,勞民傷財又是何來仁慈?你們口口聲聲稱他大人、大師,他是否真有能耐還不得而知!”周姨也不甘示弱的回嘴,一旁偷看的魏深宓不知道在心裏替周姨捏了幾次冷汗,聽着他們的對話也陷入了片刻的思考。
大師……神仙所授天命?聽到關鍵詞,魏深宓眉尖一蹙,不安感自心口泛起。
“廢話休說,若不交出草糧,我們殺了你再問你閨女取走也行!”大漢不被她言詞挑釁,倒是不耐煩起來。
“你們──如此欺負女子也能如此理直氣壯?”她牙關咬緊,傲氣要她不得屈服,但現實卻是要她不得不屈服──
她可以拚死不交,卻無法用那些女孩的性命一起拚。
“交或不交,只得一句。”明知她的不甘與不服,他卻像是享受這樣凌遲的快感,自信的模樣一點也不怕她不交。
“……把她們全放了,我就把鑰匙給你。”
沉寂掙扎許久,她沉痛地閉上眼,才緩緩鬆口答應。
“等你把東西交出來后再鬆綁亦不遲。”為首的大漢朝一旁的人示意,要他上前到周姨面前,魏深宓幾乎屏起氣息,心裏默默地為周姨祈禱。
“……”周姨沉頓了下,似乎覺得這樣並不安全。
知道她猶疑的原由,他也不催促,只是淡道:”你現在只能選擇信我,然後交出來──除此之外,你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她暗自咬牙,但心裏明白,她也只能照他所說去做。
“要倉庫鑰匙就得替我鬆綁。”周姨話一出,大漢隨即瞇起了眼,在她面前佇立的那名壯漢,一把揪起了她的衣領。
“事到如今你還想耍什麼小手段?莫非你不信我會動手?”
衣領被人揪住,周姨整個身軀幾乎懸空,喉嚨有些難以呼吸,還是勉力說:”鑰匙被我藏在隱密之處,你不替我鬆綁是取不到的。”
聞言,大漢皺起了眉,半晌才鬆開。”好,我就信你一次。阿成,將她鬆綁。”
“是。”阿成沒有多說什麼,順從地鬆開了捉緊衣領的手,解開了捆綁在周姨身上的繩子。
“好了,帶我們去取鑰匙吧。”大漢起身走到周姨面前,居高臨下的姿態給了一種壓倒性的壓迫。
周姨抿了唇,神色崩動些許,“跟我來吧。”
魏深宓仍是蜷在角落,不太放心的盯着周姨將他們領出大廳,想了一會,決定跟上前看看。
等到他們走出大廳有一段安全距離之後,魏深宓才起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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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噬農莊的大火只剩白煙飄飛,剝落的殘瓦一片狼藉四散,大火過後,那些掩不住的血腥味都和焦味一同摻和了一起,形成一股詭異又令人作嘔的氣味。
盜匪一行十五人,只有五人跟在周姨身後,其餘的十人都去看守被綁着的人質,魏深宓一路跟隨,步伐很小心,就怕被人發現。就算對手只有五人,但憑她那還不算出師的防身術和箭術,要保護周姨和她自己實在是不可能的事。
魏深宓一路跟着周姨帶着盜匪往她不熟悉的農莊後面走去,天色已經全暗,月光稀微的幾乎不可見,前方帶路的盜匪持着火把很是醒目,拖曳長長的身影更添緊張。
不知走了多久,度秒如年的魏深宓有些不安,跟着跟着,好像也走進農莊深處一般──
就要進山了……再走一段就要走進農莊後面的山了,周姨想做什麼呢?魏深宓暗自猜忖,想回頭討救兵卻又怕事情生變,頓時進退兩難。
“還是跟去吧……”低喃自語,選擇繼續跟着。
嗷嗚──
忽然一聲揚長地狼嚎劃破寧靜夜空,在月華之下的深林之中被無限擴大──
魏深宓心頭一緊,更加恐懼不安也只能要自己強忍,猛地一股冷風襲來,她一個哆嗦,不小心分神,前方也在這時出了狀況。
“啊!”
“這個賤人,竟把我們引到陷阱──”
“阿威、阿榮?”帶頭的那人的語調有些激動的叫喚,那個叫做阿成的男子將手中的火把往那陷阱地洞一照──
魏深宓只聞這聲,再由那些人的零星反應做推測,應該是有人掉入捕獸的陷阱了,那麼周姨她──
目光一搜尋,就看到驚人的一幕,原本的五人變成三人,盜匪不甘同伴一時死去兩個,憤怒地舉起大刀往周姨一刀揮去,頓時現於黑空之中的是周姨叫喊以及自她身上噴洒而出的溫熱血花。
周姨!魏深宓粉唇微啟,驚愕到不敢置信自己看到什麼,一雙眼睛瞪大直視前方,卻是一字都發不出聲。
周姨受創倒地前,有東西自她胸口掉了出來,跌落在泥土上頭,盜匪見狀,連忙撿了起來。
“老大,是鑰匙!”忽然有一人這麼喊,隨後便將東西拿到那帶頭的人手上。
那人瞇眼一看,在阿成的火把之下,清楚的無所遁形。”……這個賤人,東西明明就在她身上,還玩出這麼多花樣!”
“……把鑰匙……還給……”身受致命刀傷的周姨忍着痛翻過身軀,伸長着手想要將東西拿回,最後一抹信念在她腦海不滅,氣息卻已是殘弱。
“哼,你會為奪去我兄弟兩條命付出代價,你的閨女──咱們絕不會虧待她的!”
那人蹲下身子,月光揭開他醜陋且陰邪的面目,周姨勉力支持的神智已經模糊,但這一句話狠狠打進她心口,讓她又是一陣急喘。
“你們、你……不得……”
也不想浪費唇舌,那人站起身拎着手中的鑰匙,領着剩下的兩人往農莊的另一頭走去。
魏深宓將身軀藏在樹后,待他們一群人走後,才小心的跑到周姨身旁。
周姨已是一身血泊。
“周、周姨?”魏深宓有些害怕地輕觸她的鼻息,很微弱的呼息,但還有氣。
周姨聞聲,緩緩地睜開了眼,逆光中她見到魏深宓帶淚的臉。
“深兒……還好……你沒事……”
“周姨,對不起,我沒能救你。”不知是自責還是愧疚,魏深宓的胸口有點痛,此刻眼眶發熱連語音也更咽。
“不……怪你……深兒……托你……件事兒……”周姨輕輕眨眼,幾字說來很喘,鼻間除了血腥味,還有逐漸朦朧的視線之外,只剩魏深宓身上淡淡的香。
“周姨請說,只要是我能力所及,一定為你辦到。”魏深宓吸了吸鼻子,握住了她的手,心又酸了。
以往周姨握着她手時,總是溫溫熱熱的,現在,卻是逐漸冷掉的手了……
“儁乂……是……是周姨……對……不起他……沒能……守好……軍糧……”
魏深宓聞言只能拚命搖頭,眼淚終於在這一刻潰堤,她已不成聲。“不、不會的,姊姊、姊姊不會怪周姨的──”破碎的語句說出口,希望最後可以減去周姨的擔憂。
“本想……見他娶妻……怕是、不可能了……”周姨彷佛用儘力氣,被魏深宓握在手裏的指尖輕顫,她感覺到了,更是緊緊的握住。
“嗚……”淚珠從她臉頰滑下,跌入了土裏,與她的血和在一塊,成了一種複雜的痛楚。
“恭兒……若是……請儁乂……照顧……”強力支撐的意識和生命都到達了盡頭,周姨閉上了眼,氣息就此滅去。
“周姨?”魏深宓抽噎一下,忍着顫抖的手徐緩上前,輕靠在她鼻子下方。
已沒有呼吸。
“嗚……嗚……”魏深宓緊握着她冷掉的手,咬緊着下唇忍哭,那幾聲悲切的嗚咽還是自她唇中逸出。
被雲霧掩去的月光露了半臉,不知是憐惜她故作堅強的哭泣還是撫慰──
都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