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同病相憐

禁衛軍從衛青等人身邊走過去，隊伍旁邊的都尉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盯着同昭昭看了幾眼，這姑娘似曾相識。

沒錯，這是上次在城門口放行的周將軍家的千金，換了衣裳果然是大家閨秀，跟先前灰頭土臉的難民形象相去甚遠。

上次因為這個相府小姐的擔保，讓那小子混進城了。如今再想找到猶如大海撈針。他從胸口掏出一張畫像，向同昭昭問道：

“周小姐，我們城門見過一面，可還記得？”

同昭昭迅速搜索了一下記憶，這才想起原來是進城那日在城門口當值的軍官。當時靠着周府的信物將公孫敖帶進了京城。誰知周邊郡縣的通緝文牒已經到了京城，都尉看了畫像才發覺有點像周府千金帶進來的那個少年。

“哦，是你啊，都尉大人，不過我不是什麼周小姐，你可能認錯認了！我叫同昭昭，是周府上的客人！”

同昭昭心想既已進城，也沒有冒名頂替的必要了，何況這城裏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難免身份被拆穿。

都尉一聽，腸子都悔青了。都怪自己太不謹慎，周將軍千金平時又嬌縱蠻橫，朝廷為防止內外勾結，經常更換守城官兵，很多人都沒見過周將軍千軍真容，只知道見玉如見人，正因為周將軍在北軍中的威信，自己才會輕易放行這個素未謀面的冒名頂替者，還讓一個嫌犯混進京城，他冷臉舉着畫像問道：

“為何你要冒充相府千金，你與這名嫌犯有何干係？”

同昭昭仔細一看，畫像上正是公孫敖，心裏暗自猜想，原本只是地方巡捕通緝公孫敖，現在怎麼全城禁衛軍也在抓捕公孫敖，難道在城裏又出什麼事了？

“都尉大人，怕是你記錯了，那日我可沒說自己就是相府千金，不過相府千金是我好朋友，她才把這麼重要的信物給到我，至於你說的這名嫌犯我確實認識，他需要進城辦點事，我也只是以朋友身份幫他一下罷了！”

什麼朋友心意，都尉的臉都氣綠了，好個刁鑽的女子，害自己一再犯錯，要不是看在周將軍的面子上，早就將她拿下了。

“同姑娘，你這位朋友如今可是全城通緝的嫌犯，如果還有聯繫，奉勸你及時告知官府。周家現在水深火熱，你莫要去管那些不幹己的閑事，以免給周家惹來更大的禍端！”

都尉目無表情，掃了一眼這幾個乳臭未乾的少年，帶着禁衛軍走了。

衛青見畫像上的人有幾分像公孫敖，問同昭昭：“剛才他說的嫌犯可是公孫兄？”

昭昭點點頭：“城外有一樁命案，公孫公子當時在現場，所以被懷疑是兇手。”

“會不會是有人故意陷害公孫公子？”衛青擔心地問。

雪兒很是焦急，她可不相信公孫敖是兇手：“現在全城抓捕他，這可怎麼辦？”

昭昭安慰雪兒說道：

“不用擔心，公孫公子不是說了跟他沒關係嗎，肯定會水落石出的，時間不早了，我們都早點回去吧，周夫人還等着我們呢！”

衛長君也想起要回去跟公主復命呢，於是四人告別，高辛始終無聲地護在昭昭和雪兒左右。直到周府門前，高辛才開口說道：

“兩位姑娘，且慢，在下有一事相求！”

昭昭和雪兒愣住了，問道：“何事？”

“衛青兄弟乃騎奴，其母作風不正，多為世家子弟不齒，姑娘既是清白家世，以後還是莫與他們來往才好。”

昭昭心想，貴族講究門第，這倒也可以理解，只是你也就是個侍從，怎麼也會瞧不起他們的出身。

雪兒見姐姐不說話，她可忍不住，說別人也就罷了，衛青可不是一般人，她揚頭諷刺道：

“高辛，你可知道衛青是誰嗎，他將來可是要做大將軍的，你現在瞧不起他，將來他還未必瞧得上你呢！”

昭昭連忙拉住雪兒，雪兒一激動就什麼都敢說。

高辛只當是雪兒為袒護朋友編造的話，鞠躬說道：

“抱歉，冒犯了兩位姑娘的朋友，不過，既然你們是純兒小姐的朋友，還請為純兒小姐多考慮，像公孫敖這種通緝犯，莫要再聯繫，否則容易遭致禍端，殃及周家，高某所說如有逾越甘願受罰。”

雪兒還想辯護，昭昭連忙制止，和侍衛爭辯有失儀態，何況這事也無需爭辯，以後事實會證明，英雄不在出身，真相就是真相，於是說道：

“謝謝高侍衛提醒，我和雪兒以後注意就是！”

回到府內，剛進房間，雪兒就抱怨道：

“這個高辛，自己也是個侍衛，怎麼還敢瞧不起別人？”

“當然不一樣，高辛會武功，衛青只是騎奴，也就是給公主牽馬喂馬的雜事，何況衛青還是私生子，他就算後來升遷也是因為他姐姐被皇上看上，所以很多人都瞧不起他！”

“可是，衛青不是後來建功立業了嗎？”

“我們這是事後諸葛亮，他們誰能料到啊！所以衛青才不是一般人，出身低賤，還有那麼多流言蜚語，還能不受世俗眼光的影響，不墮青雲之志，真是不容易啊！”

雪兒點點頭，問道：

“姐姐，你相信公孫敖嗎？他真的跟命案無關嗎？”

同昭昭愣了一下，以她的直覺公孫敖的人品是信得過的人，何況史書上也沒有關於他殺人的記錄，只是為何禁衛軍也在搜捕他，難道他的仇家勢力已經伸到長安來了。

她見雪兒擔憂公孫敖的安危，安慰道：“放心吧，公孫敖不是那樣的人，姐姐我未卜先知，他肯定會逢凶化吉的！”

兩人正聊着，房門未關，周宇躬身立在門口：

“昭昭姑娘，我有一事請教，不知可否去庭院內一敘？”

周宇只叫了同昭昭，雪兒姑娘知趣地留在房間內，拿起桌上的小點心咬了幾口，百無聊賴地在房間踱步，心想有什麼要緊的事還得避開我，姐姐回來還不得告訴我。

同昭昭顧不得多言，既是少主人邀請，只好趕緊起身，跟隨周宇來到花園庭院。

雖已是初冬，花園內仍是景色宜人，四季青松傲然挺立，枯樹寒枝映襯曲徑迴廊亦成一景。

迴廊盡頭有一處涼亭，待昭昭坐下，周宇又囑咐下人替昭昭斟茶。昭昭手握一品瑩潤剔透的白玉茶杯，靜靜等待周宇的問話。

周宇似乎醞釀了一下情緒，終於開口道：

“昭昭姑娘，恕在下冒昧，你們姐妹真是河東郡人？”

同昭昭心裏一驚，莫非周宇在懷疑我們？她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我母親的一位故人原是河東郡商人，我打聽過，他並沒聽說過同姓家族。”

“我家小門小戶，他未必認識，河東郡幾萬戶，哪能都知道？”

同昭昭這話說得不無道理，只是並沒有打消周宇的疑慮，他盯着同昭昭的臉說道：

“他跟縣尉很熟，河東郡這次災情嚴重，他準備回鄉幫助災民，如若有需要的話，我讓他順便去問問你家裏的情況！”

同昭昭心想，這周宇明着幫我忙，實則是想探查我和雪兒的身份，連忙說道：

“哦，周公子，那太謝謝你了，想得這麼周到，不過不用麻煩了，我和雪兒也就是暫時居住長安，等災情過去還是要回去的！”

周宇也沒強求，接着問：“聽說你有個老鄉也在長安？”

昭昭皺了皺眉頭，這高辛真是什麼都說，也難怪，畢竟是周府的侍衛，說不定這侍衛也是周宇安排的。

“哦，你說衛青，對，在平陽侯府，是公主的侍從！”

“什麼侍從？不過一個騎奴而已。”周宇滿臉的不屑。

同昭昭不喜歡周宇這莫名的優越感，心想你周宇不過就是出身好，就自以為高人一等了，將來還不如人家衛青呢，但是寄居在人家屋檐下，又不好得罪了他，只好替衛青抱屈道：

“高祖當年還只是個亭長呢，不也一統天下，建立了漢室江山！”

昭昭隨口非議高祖，把高宇嚇得夠嗆，這可是漢朝老百姓的禁忌，這丫頭膽子實在太大了。他來不及拔劍，直接用劍鞘制止住昭昭。

昭昭沒想到自己的話讓周宇反應這麼強烈，急的大喊：“林宇，你幹什麼？”

胡言亂語，還叫錯名字，周宇聽了更加生氣，用劍鞘抵着昭昭胸口說道：“我是周宇，不是什麼林宇，你膽子也太大了，妄議皇室會掉腦袋的！”

“我哪有妄議，說書先生都這麼講，能有什麼問題？”

“這是長安，是京城，不是你們鄉下，這裏耳目眾多，周府又在朝廷監視下，稍有差池，就會落人把柄！全族遭殃！”

昭昭心想，哼，聚眾請願的事都敢為，還怕說幾句話。她輕輕推開胸前的劍，輕聲說：

“周公子，有話好好說，你把我約到這裏，不會就是來教訓我的吧！”

周宇方才覺得有些不妥，收回劍鞘，道：

“抱歉，剛才冒犯了姑娘還請見諒！”

周宇停頓了一下，繼續問道：“同姑娘，公孫敖你可認識？”

昭昭暗想，這是在盤問我嗎？高辛真是打聽得仔細，一句不差地都轉述給了周宇聽。

“哦，公孫敖啊，有過一面之交，怎麼，你也認識他？”昭昭故意反問道。

“他可是現在官家追捕的嫌犯！”

”嫌犯嘛，又不是罪犯，被人誣陷懷疑也是有可能的！”

同昭昭將了周宇一軍，你可以質疑我的朋友，可是你的祖父不也是被人誣陷的嗎？

周宇臉色一變，知道昭昭話裏有話，也不好再追問下去，提醒道：

“現在長安局勢不穩，你不要跟他有什麼聯繫，以免惹禍上身！”

同昭昭見周宇不放心的眼神，微微一笑，允諾道：

“放心，他跟你一樣，背負着家族使命，不是什麼隨意殺人之徒，這中間一定有什麼誤會！”

周宇聽得跟自己一樣，忍不住好奇心，追問昭昭：

“什麼家族使命？”

“他也是將門之後，漢高祖成霸業之前，他祖上是魏國名將，祖父是北地郡太守副職，因得罪小人下獄，其父一直伸冤反遭迫害，他也被仇家追殺，一路躲到長安，就是為到御前告狀，為其祖父父親伸冤！”

周宇聽聞公孫敖的身世，不免同病相憐，喃喃道：

“原來公孫公子身世竟也如此坎坷！若真如姑娘所言，我倒是願意結交公孫公子！”

同昭昭笑了笑，故意諷刺道：“衛青和他是結拜兄弟，那你若跟公孫公子結交，不就是跟一個騎奴稱兄道弟了嗎？”

周宇從小生活在皇城根下，將門侯府，天生的貴氣，昭昭知道他肯定還放不下自己的面子，與一個家世清白的平民子弟結交倒是無傷大雅，但要他跟一個騎奴而且還是私生子的人結交未免也太有失身份了。

同昭昭見周宇猶疑不決的樣子，也知道他因為祖父的事情一直心事重重，有心勸解道：

“周公子，有人出身名門，天生富貴，有人出身卑微，不得不忍辱負重，每個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但是命運卻掌握在自己手裏，易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昭昭也曾聽人言，生如螻蟻，當立鴻鵠之志，命如紙薄，應有不屈之心，乾坤未定，總有出頭之時，所以英雄不問出處，困境只是一時，只要努力人人都有大展宏圖的機會！”

同昭昭的話讓周宇產生了深深震動，他認真地端詳着同昭昭，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更加強烈了，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端莊嫻靜，秀外慧中，這一刻周宇被同昭昭深深吸引住了，直到同昭昭被周宇看得不好意思了，借口時間不早與他告辭，周宇方收回目光，靦腆說道：

“昭昭姑娘，聽君一席話，令在下豁然開朗，姑娘見識遠在我之上，君乃名符其實的女中張良，以後還請姑娘多指教，剛才有冒犯之處，望姑娘海涵！”

同昭昭微微一笑，想拍拍周宇的肩膀，但是忍住了，這周宇不是林宇。不管他是不是林宇，現在的周宇還是一個青蔥少年，她希望這個少年保持這顆赤子之心，有勇氣克服眼下的困難，有志氣成為真正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