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見如故

第一章 一見如故

正值清明假期,春暖花開,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韓城徐村自然不是皇都,在有着十四朝建都歷史的陝西,韓城徐村就是個偏僻的不起眼的小山村,但是這個偏安一隅的小村落卻因為一個流傳千年的奇特風俗而名滿天下。

韓城徐村至今仍保留着司馬遷的宗祠,一年一度的祭祖大典如期舉行,作為史聖司馬遷的後代子孫都會前往祭祀。

每年這個時候,同昭昭都會隨長輩回韓城參加祭祀大典。據說同姓乃司馬遷後代一支,在國內姓同的人少之又少,雖然同昭昭一家往上三代並沒有人在韓城居住過,但是追根溯源不出八代必定是來自韓城徐村同姓一宗。

同昭昭不喜歡這種人聲鼎沸的熱鬧,趁此機會來到宗祠不遠處的林間小徑尋訪。山野鄉村,不似城裏的公園百花爭艷,不過此處草木蔥蘢,山花爛漫,倒也春意盎然,別有一番風趣。

這是韓城最熱鬧的季節,熙熙攘攘的人流都聚集到了太史公宗祠前。就連平日幽靜的山林村落也時不時會冒出一兩撥遊客來。

陪同昭昭前來的還有她的青梅竹馬林宇,她嫌他太嘮叨,索性悄悄將他留在一個茶肆里,自己獨自在村裡轉悠,來一趟文化名城,不搜集點歷史典故,不挖掘點民間野史,對不起自己的的專業身份。

去年同昭昭隨博物館館長父親到訪過幾戶村民家,除了耳熟能詳的徐村分姓立戶那點事,再沒能問出點什麼名堂。

同昭昭沿着山路往裏走,一處灰白瓦牆的四合小院掩映在稀疏竹林之中。

與別處修葺一新的院落建築不同,這個古樸老舊的小院似乎有些年代,丹漆剝落,瓦生青苔。

同昭昭輕輕推開虛掩的院門,只見一位年近古稀慈眉善目的老人正坐在院子中間的老藤椅上,手裏拿着一本線裝古書,看這老人穿着簡樸,悠閑自得,應該就是這個院子的主人,只是院內冷清,門牆破舊,不像是人丁興旺的大家族。

同昭昭正待進門詢問,突然身後被人一掌推進了門裏。

“嗨,你是誰,鬼鬼祟祟幹嘛呢?”

同昭昭回頭一看,是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背着雙肩包,長相清秀,梳着一頭烏亮的馬尾,眉宇間流露着幾分英氣。

“雪兒,不得無禮!”

院子裏傳來老人的責怪,老人口齒清晰,中氣十足,更令同昭昭驚訝的是,老人一眨眼的功夫已經從藤椅上佇立在少女的面前。

同昭昭這才看清了老人的模樣,滿頭蒼髮,臉上溝溝壑壑的皺紋,流淌着歲月的痕迹,只是這身手哪像是一個耄耋老人,倒像是一個內力深厚的得道高人。

女孩朝老人撇撇嘴,一雙靈動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同昭昭。

同昭昭連忙鞠躬致歉道:

“不好意思,我叫同昭昭,剛才偶然路過這裏,看到這個院子比較古老,就想進來參觀一下,冒昧打擾了!”

“你姓同?同意的同?”

同昭昭點點頭,心想,若不是姓同,誰會在清明節大老遠跑到韓城這個地方來。

“你是來參加祭祖大典的吧!”

同昭昭點點頭。

“我叫馮雪兒,馮姓同姓是一家,都是司馬遷的後人,幸會幸會!”

女孩抱拳問候,相同的年紀,同出一宗,同昭昭只比雪兒略微大一點,兩人一見如故,像是多年未見的姐妹,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雪兒,不能直呼太史公的名諱!”

老人說著就伸手去抓女孩手臂,女孩連忙躍步跳開,老人抓了空。

“二叔公,您身手可不如從前了!”

女孩嘴角微微上揚,朝身後輕輕一拍手,院門在同昭昭身後緩緩關上。

同昭昭大吃一驚,暗自揣想:這老太爺看着就身手不凡,沒想到這女孩竟然也有這般功夫,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世外高人?

正胡思亂想,老人和女孩不知怎地又交起手來。

老人一會金雞獨立,一會白鶴展翅,左推掌,右抓腕,女孩只好一邊左閃右躲,一邊撒嬌求饒道:

“叔公,有客人呢,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是你太公,不是你叔公!”

老人似乎很生氣,馬步端立,握緊拳頭,屈膝收腹,丹田吐納,同昭昭見狀以為他要運氣發力了,連忙上前勸解,結果老人一個轉身,朝着女孩反手扣肩,哪料女孩眼疾手快,側身一躲,老人“哎呦”一聲,重心失穩,差點摔倒在地,女孩趕緊搶前一步,環手接住了。

“叔公,您就別逞強了,剛閃了腰,您還不收斂一點!”

馮雪兒一邊嗔怪老人,一邊扶着老人坐下來,隨後又招呼着同昭昭一同坐下。

“雪丫頭,叫太公,沒大沒小,讓同姑娘看笑話了!快給客人倒茶!”,

老人一邊揉着腰,一邊使喚女孩。

“按輩分您就是我叔公,我可沒叫錯!”

馮雪兒放下背包,給同昭昭倒了杯茶,同昭昭連忙接過茶杯,因想着馮雪兒提起老人的輩分,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只好含糊謝道:

“謝謝兩位!想不到你們這兒竟然藏龍卧虎,這隔空關門的內功太厲害了,沒想到太史公的後輩也會武功!”

同昭昭伸出大拇指嘖嘖讚歎。馮雪兒悄悄提溜着手裏的遙控器,暗自發笑:

“同姑娘,你有所不知,太史公當年可是文武雙全,他的後代同姓一支多文臣,馮姓一支多武將,前有明朝開國大將馮國用,後有直系軍閥馮玉祥,都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武將,我是司馬馮氏第七十二代後裔……”

老人說起自己的家族史滔滔不絕,自豪之情溢於言表。

同昭昭是學歷史的,知道這馮姓其實並非都與司馬遷有關係,但也不好直接說破。這裏是徐村,本來就是因司馬遷而建村,村民自然個個都以此為傲,作為司馬遷的後人,同昭昭理解這份來自血脈相承的驕傲,同姓的起源早就口口相傳了上千年,徐村的來龍去脈、太史公的故事打小她就反覆聽父母長輩說過,早就爛熟於心,但凡有人問起,同昭昭也會如數家珍一般的倒出來。

馮雪兒拿起桌上的線裝古書遮住臉,對同昭昭吐了吐舌頭。

“是第七十三代!”

同昭昭見馮雪兒手上拿的原來是馮氏族譜,剛想借過來一看,就被老人一把搶過去了。

“這族譜不對,得重新修訂!”

馮雪兒拉起同昭昭,嘟囔着埋怨道:

“叔公不講理!走,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同昭昭就想聽點鄉間野史,以雪兒的個性估計不是什麼正經事,於是委婉拒絕道:

“其實我對別的沒什麼興趣,從小就喜歡聽故事,讓老人家講講你們家族的歷史可好?”

“嗨,這有什麼好聽的,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

雪兒的話引起了老人的反駁:

“什麼陳芝麻爛穀子,家族歷史,根深蒂固,一脈相承,生生不息……”

老人見同昭昭秀外惠中,儀態端莊,很是招人喜歡,嘆道:

“不過像你這般年紀愛聽老人家講故事的可不多了。”

同昭昭連忙解釋:

“我爸爸在歷史博物館工作,從小耳濡目染,喜歡聽人講故事,我是歷史專業的學生,這次隨父母來參加祭祖典禮,正好順便搜集一些民間史實資料。”

老人頷首贊道:

“原來如此,你叫同昭昭,昭昭若日月之明,果然有前途!”

“叔公我可不這麼認為,女孩子學歷史,那是誤入歧途,整天跟古人打交道,得多枯燥,多無聊啊!”

馮雪兒伶牙俐齒,話語中帶着幾分俏皮,她一向喜歡跟別人抬杠,也分不出是真心話還是玩笑。

“哼,電視劇你倒是比誰都看得起勁!”

“準確地說是宮斗劇,看的就是人性,這跟我的專業有關!”

“玩物喪志,用心不專,成天沒個正形!”

這一老一少你一言我一語互懟起來,誰也不甘拜下風。

同昭昭只好趕緊轉移話題:

“雪兒,你學的是什麼?”

“心理學!”

馮雪兒將桌上的背包倒提起來,往桌上倒出幾本書。同昭昭翻了翻,都是些什麼《星座性格》《紫薇星斗》《塔羅占卜》《催眠術》看起來像算命一類的書籍,雖然自己不懂心理的專業領域,但對這些供大眾娛樂的書刊也略有所聞,因此疑惑地問:

“心理學怎麼還學這些?”

馮雪兒抿嘴一笑,神秘兮兮地說:

“當然不學,不過這些可是實用的東西!比起每天學的那些枯燥的概念有意思多了!”

“雪兒,你這些不過是旁門左道,窮枝末流罷了!”

“二叔公,這些都是科學,您那些八卦易經才是玄學,練的什麼奇門遁甲才是旁門左道!”

同昭昭不便插嘴,只是笑着看兩人鬥嘴,這一老一少氣質神態說是親爺孫都有人信。

“謬論,八卦易經乃是人生的大智慧,奇門遁甲可不是什麼旁門左道,知命造運,運籌帷幄,在古代那可是帝王之術!”

正說著,幾聲巨響,像是遠處正在舉行大典的禮炮聲,老人倏地從椅子上起身,來了個乾坤大挪移,忽而東忽而西,忽而北忽而南,同昭昭看得眼花繚亂,悄聲問雪兒:

“你叔公在幹什麼?”

雪兒搖搖頭,“奇門遁甲——”,半天又擠出三個字“後遺症”。

同昭昭看着步履矯健的老人,懷疑道:

“我看你叔公步法神速,像是身懷絕技的高手!”

雪兒聳聳肩:

“他聽到炮聲就這樣,據說我叔公練過奇門遁甲,不過除了跑得比別人快,也沒見有什麼其他絕招,大家都說他是當兵的時候練的逃遁術!”

“那你的隔空關門呢?”

雪兒從衣兜里拿出一個小巧的遙控器晃了晃,同昭昭這才恍然大悟。

“我叔公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當兵的時候可能被打壞了腦子,有人說叔公原本是我太——太爺爺在外偷養的私生子,族裏不承認,我太爺爺不忍心,就繼在了自己的門下,所以才亂了輩分。我叔公不知道怎麼知道了,老是說自己是馮氏七十二代,也有人說是我太爺爺酒後亂說的,這個秘密只有我太爺爺輩才知道,我爸爸也不清楚。”

族譜是一個家族的臉面,什麼人能入,什麼人不能入都有嚴格的規定。同昭昭懂這個道理,學歷史的時候,老師就講過歷史都是前人編撰的,歷史發展的脈絡無法更改,但歷史上的人物事件或多或少都會有所修飾有所隱藏,一個朝代如此,一個家族亦是如此。其實個人又何嘗不是一樣呢,眼前的這個飽經滄桑的老人到底經歷過什麼,藏着多少秘密,誰又能知道?

同昭昭看了看時間,自己差不多也該回去了,正準備向雪兒告辭,老人不知何時又回到了院子的藤椅上,口中念念有詞:

“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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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世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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